“独目拐!臭老头,快放我们下来!”

坚硬如铁的黑松枝横七竖八的插在一起,做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大笼子,挂在高高的松枝上。一身玄衣的冷艳女子,和裹着黄鹂缎的娇俏少女,正愤怒地躲避着尖锐的松枝,在笼子里又摇又晃,冲树下的老者大喊大叫。

“吵死了!”

背着葫芦的独目拐独坐在树下,悠哉地咂摸了口酒,打了个响指,霎时,林中扑棱棱飞起数百只巨大的纸鹤,每一只的背上都驮着几位昏迷不醒的村民。他们有的还长着魔物的牙齿,有的还在褪去刚硬的毛,明亮的韵光围绕着他们,一丝一丝的混沌争先恐后的从他们身体里逃散出来,在韵光中化为乌有。他们的体型也渐渐缩小,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有个别村民已经苏醒,不可置信地望着身上的韵光,不停抚摸着恢复原状的脸和身体,流出欣喜若狂的泪水。

“京剧猫大人……是京剧猫大人救了我们!多谢恩公!这两个可恨的魔女……烧了我们的村子,还把我们变成这副鬼样子……多谢京剧猫大人,帮我们报了仇!”

恢复原状的村民们对杀瞳和爱瞳怒目而视,不停叫骂着,朝她们吐着口水。杀瞳和爱瞳面色难看,她们的眼睛却像看不清一般,茫然四顾。更多的村民们冲独目拐跪下来,重重磕着头,把他当神仙一般叩拜着,感恩不已。

“别吵了!在洞里躲好,三天之内谁也别出来!听懂没有!”独目拐扫视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长尾击地,“去吧!”

数百只纸鹤腾空而起,高高飞入苍蓝的夜幕之中,它们排成一排,仿佛一条银线,掠过明亮的月亮,消失在不老峰的西面。

杀瞳听着纸鹤振翅而飞的声音,痛惜与愤恨凝结在她冰冷艳丽的面容上,“可恨……竟然毁了我们费尽心思打造的军队……千岁大人,恕属下无能……”

“是够无能的。派两个小丫头当先锋,花千岁那个嚣张的小猫崽子,真当眼宗没人了吗?”独目拐嗤笑一声,又灌了口酒,细长的黑目悠然的斜睨着二女,“让老夫猜猜,你们特意向花千岁请缨,以为能凭着自己对眼宗的熟悉,抄不老峰的近道,攻下宗门?哈!不自量力。也不想想你们那点功夫都是谁教出来的!”

杀瞳愤怒地转向他,恨意在她的眼中翻涌,但她那双引以为豪的刀风瞳,如今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烟雾,再也发不出那削金断铁的风刃了。爱瞳不断擦着她的眼睛,烟雾却如影随形,覆盖在她的眼睛上,现在她的隐界瞳,连一个最基本的隐藏结界都施展不出来了。

“可惜啊……都是难得的好眼睛,”独目拐再次叹息一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在老夫毁了它们之前,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教宗大人可别得意的太早。花千岁大人神机妙算,早有布局,眼宗的所有人,今夜都插翅难飞。教宗大人若识时务,还是及早换个靠山,向黯大人效忠为妙。”爱瞳语音甜美,俏丽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算计。

独目拐大笑,“花千岁号称百万西军,兵分六路,除了你们这一路魔物崽子,还有四路各取清凉峰,碎冰岭,断雪崖,寒尽冰原,你们当真以为眼宗不知?”

爱瞳和杀瞳大惊失色,她们原以为眼宗多日闭门不出,必然是怕了花千岁的百万西军,躲在宗内等死,没想到他们的消息竟如此灵通,连前几日刚刚定下的攻路,竟然也都摸得一清二楚?

“说吧,剩下的一路在哪?由何人率领?”独目拐厉声道。

杀瞳静静地盯着独目拐,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呵呵,你真想知道的话,对我用真言幻术不就行了?”

“真言幻术……”独目拐的眼神动了动,轻轻道,“只能施行一次的幻术……中术者,要么说出真话而疯,要么说出谎话而死。你连这种眼宗禁术都知道了,看来黯的手下,除了你们,更有级别不低的眼宗叛徒在帮他啊……”

独目拐低头思索一阵,嘲弄地笑了,“杀瞳丫头,这种毒术你也敢提,你就这么想为黯尽忠吗。”

“少对我说教!你早就不是我的师父了,我们猫瞳姐妹的眼睛再好,在你眼里,在眼宗眼里,也永远不是当宗主的料,甚至比不上那个厨娘生的猫妮子居晴!黯大人可不一样,他承认我,看重我,他能给我想要的一切,权势,地位,强大的功法……呵呵……”杀瞳的双眼迸发出疯狂的光芒,如同冰芙蓉一样的脸庞突然散发出生机勃勃的光彩,“毕竟,我可是把更珍贵的东西交到他手上了,那个预知瞳……”

“预知瞳有老夫的护法护送,早就进眼宗了。”独目拐哼了一声,巨大的长尾一扫,黑松枝做成的大笼子就剧烈的摇摆起来,震得二女在笼中翻来滚去,狼狈不堪。

“快说,花千岁是怎么盘算的!剩下的一路军在哪!”

“预知瞳到不了眼宗了……”

“你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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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目拐收了长尾,眯起眼睛细听。杀瞳抱紧爱瞳,勾起美艳的唇角,盯着独目拐,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忘了吗?猫瞳姐妹可不止我们两个呢。当年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丫头,现在成了花千岁的首席先锋,可以一人成军的‘幽灵公主’——”

独目拐的眼睛骤然紧缩。他听说过这个名号,这个以冷血著称,给民间留下无数白色恐怖,连孩童的性命都不会放过的“幽灵公主”。传闻她一袭白衣,如幽灵般鬼魅,可以单独召唤出一支军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是花千岁最忠诚的杀手。同时,他的回忆中也渐渐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迟迟不能开眼,被姐妹和同窗嫌弃,游走在眼中的孤单身影。

“你们对那丫头做了什么。”独目拐的眼中燃起了怒火,他的周身仿佛被无形的火焰围绕,任谁都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怒气,“她的体质不能开眼,你们早该知道——”

“花千岁大人,早把那个没用的妹妹给改造了。猫瞳姐妹的第三位,生瞳——”杀瞳冷酷地笑了笑,“她是最完美的杀手。现在,预知瞳已经落到她手里了。”

雪花是脆弱的,美丽的,易碎的。

这是西门从前对雪花的印象。记得以前,年幼的他和西诗曾经趴在木船边,伸出手指去接那些从天空飘零而下的雪花,想看清那一簇一簇枝丫的模样。

而现在,那曾经喜爱的雪花,正深深插进他和妹妹的皮肉里,汲取着他们的热量。

西门拼尽全力抓紧手中锋利的兽牙,黏答答的口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他身上。他的膝盖很痛,跪在寒冷的冰面上止不住的打滑,但他绝不能滑倒,否则下一秒,他和身后的妹妹就会消失在魔物的血盆大口之中。他们的身上已经被大大小小的雪花刺中,这些雪花坚硬如铁,不断吸取着他们身上的温度。太冷了……到底还能坚持多久?他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魔物越逼越近,口中的腥气已经喷到了他的脸上。西门绝望地抬起头,白衣女子默然的悬浮于半空,一轮苍白的月亮在她身后悬挂着。

“坚持下来啊,西门!我刚放心的送走你们,你怎么就陷入这种绝境了!没出息!”

阿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你说得倒轻巧……我又没你那么大力气,魔物好重,我快坚持不住了……”

西门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魔物的牙一寸寸向他的咽喉逼近。

“动动脑筋啊!想想独目拐爷爷说过的话,快!”

“他说过的话多了,你指哪一句啊?”

“你自己想,快想想!”

阿木在脑海里吵得要命,西门闭上双眼,魔物的牙齿已经挨到他的脖子了。

“想活命就按老夫说的做!”

独目拐的声音粗鲁的响起。

“提气养息,闭四白,通睛明,摄迎香。”

西门感到自己在一片寒冷中沉了下去。他仿佛浸到了野湖里,熟悉的水的味道包围着他,向他的四肢百骸灌了进来。游鱼环绕在他身边,他自如的跟它们游来游去,好像小时候无数次在湖里畅玩时一样。西门感到通体舒畅,他自由自在地游着,笑着,喊着,嘴里吐出一串串泡泡,连身体也似乎变小了。游鱼们成群结队的把他引向深湖的某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扇巨大的门扉,门上条纹密布,如天上星斗。西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大门中央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吸引住了。那球体仿佛是活的,什么东西在球体表面的薄膜之下转动着。一条细细的金色裂缝横亘在球体正中,不断有美丽的金色泡沫从那道裂缝中逸散出来。

西门踌躇了片刻。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将做一个很大的决定,一个如同反对自己一般的决定。他要开启的是一个他不知道的东西,也是一个他已经知道的东西。

大门后面是什么?

他抬起指尖,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