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说什么?”李铮眼睛瞪得浑圆,半晌后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宋新官:“你弹劾周元衡了?”
宋新官吓了一跳:“没有义父的首肯,我哪会擅作主张!”
“是我弹劾的。”黄凤清放下碗筷,道:“事先没和老师说一声,给老师添乱了。”
李殊弦冷着脸,沉声问道:“事先为什么不和老夫说?”
黄凤清:“若与老师说了,那岂不是成了我与老师在私底下密谋?学生做事光明磊落,弹劾朱尚也是就事论事,不为私怨,而是为了国家。”
“哼!你以为这样做自已很聪明?”李殊弦训斥道:“你弹劾朱尚,周元衡就会以为你是受了老夫的指使!下次别人要斗老夫,说不定就从你身上开刀!”
黄凤清正色道:“老师,弟子行得正站得直,弟子不怕!”
“糊涂!”李殊弦怒道:“凤清,老夫点了你的卷子,是为国家取士!老夫希望你好好做官,造福社稷百姓,而不是这么积极的参与到这种党争上来。你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你今天得罪了他们,等哪天老夫倒台了,他们第一个就会把你整到死!”
黄凤清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听了这番话心中自是有些不服气,但老师话中的爱护之情又让他十分感动,他低下头:“是,老师,弟子知错了。”
李殊弦这才面色缓和了一点:“知错就好。”
李铮等人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黄凤清上疏了,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待李殊弦脸色好看点,李铮问道:“爹,凤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凤清把弹劾朱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好!好!好!”李铮听闻后大呼痛快,忍不住赞叹道:“好小子,我没看错你,爹也没看错你,好样的!改日哥哥请你喝酒!”
李殊弦一个巴掌拍过去,却被李铮敏捷地躲了过去。
李殊弦怒道:“敢躲?还敢向着他说话?”
李铮叫道:“爹,凤清这是为您好!他这是见不得您被周元衡欺负了。”
“哼!”李殊弦道:“以后都别给老夫耍这种小聪明,国家内忧外患,老夫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以国事为重!你们要斗,等老夫死了,随你们斗个你死我活!”
“爹!”李铮叫屈地喊道。
李殊弦:“让那几个御史都把弹章收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还有!”李殊弦指着黄凤清对众人道:“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向他学学,想弹劾周元衡?动动你们的脑子,没有老夫,就凭你们几个动得了周元衡?他比你们聪明,大蛇打七寸,一出手就把人家的学生废了。”
“是。”
李殊弦接过侍女拿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看了眼黄凤清:“周元衡这个人你不知道,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肯定会来找你算账的,京城你短时间内不能呆了,明天我去找陈弘礼,把你外放一段时间。”
黄凤清心惊,却只好低下头道:“全听老师的安排。”
“爹!”李铮这时却道:“爹你就这么怕周元衡吗?蒋卢都明着弹劾你了,凤清他只弹劾了一个朱尚,你却让他外放县令,这不合适吧?”
李殊弦看着李铮,沉声道:“今日你爹陛见,知道陛下如何处罚蒋卢的吗?”
李铮茫然摇头。
李殊弦敲着桌子:“罚俸一年!蒋卢就被罚了一年的俸禄!前些年那个姓刘的御史弹劾你爹,你爹把他送进昭狱里,打死了,别人一个屁都不敢放!现在呢?蒋卢弹劾你爹仅仅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李铮脸色一点点惨白了下去。
李殊弦沉声道:“因为你爹失宠了!东洲的事情搞成这样,皇上已经开始不信任你爹了。”
李殊弦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儿子,冷声道:“你但凡给我争气点,你爹我也不用这样受气。这些年让你用人,看看你都用了些什么人?三十五年举荐的宛洲同知贪墨税银被抓了,三十六年举荐的东洲按察使收受贿赂被抓了,三十七年御史王新栋、郭桓私置田宅近千亩,两个清水衙门的御史,他们哪里来的钱?前年宛洲布政使空缺,你收了人家十五万两银子就把人家顶了上去,结果去了三个月就出事了!去年你和赵誉楼去云洲课理盐税,收了人家多少银子?你干的这些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铮猛地抬起头,惊恐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干叫道:“爹!”
“哼!”李殊弦重重地拍着桌子,道:“这段时间都给我夹着尾巴作人!”
李府的晚宴在这般沉重地气氛下结束,黄凤清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思绪复杂,自已被别人惦记上实在不是件好事,这甚至会让他寝食难安,但他不后悔这样做,是周元衡先发起的党争,弹劾朱尚,打击周元衡,他做的没有错。
正当他想着,前面有人叫住了他。
“铉铮?”
黄凤清还在思绪当中,定睛看去原来是严浩,旁边还跟着杨一诤。
“姐夫,谨言?”黄凤清迎了上去:“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外面?”
自当日东山县分别,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杨一诤了,今日见到他和严浩混在一起,心想着应该是当日在东山县,严浩和杨一诤结下的友谊。
杨一诤笑道:“奉生哥说今晚要请我喝酒,带我去个好地方。”
黄凤清疑惑:“什么地方啊?”
杨一诤看着严浩笑道:“奉生哥没告诉我,跟我说到了便知。”
黄凤清暗暗叹息,心里道:“除了教坊司还能是哪里?”
严浩:“既然遇到了,铉铮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三人走到教坊司门口,严浩道:“我们在此稍站片刻,还有一个人。”
黄凤清问道:“谁?”
严浩摆了摆手:“到时候你便知道。”
莫约过了半刻钟,一顶轿子在巷子前慢悠悠地停了,然后一根拐棍先从轿子里伸了出,接着在仆人的搀扶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从轿子里被搀了出来。
严浩远远的就扯着嗓子大喊:“怎么才来?老王头,你迟到了半刻钟!”
王教授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喘着气:“奉生啊,都怪我家里那婆娘…”
话说到一半,王教授就说不出话了,一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黄凤清和杨一诤,瞬间他脸涨的通红,睁大眼睛看着严浩:“奉生奉生,这…这…怎么还有外人?”
黄凤清心中对老王头充满了鄙夷,但出于礼节还是向王教授拱手道:“王教授!”
严浩上前搂着王教授的肩膀,宽慰道:“别担心老王头,都是自已人,不会传出去的。”
“我我我…”王教授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结巴:“铉铉..铉铮,谨…谨言…老夫…我…我只是路过!”
突然间,王教授脸色煞白,两眼一翻,拄着拐杖的胳膊软软地垂了下去,紧接着整个人都要倒了下来。
“王教授!”三人惊呼,严浩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他顺气。
跟来的那个随从急的一跺脚,从轿子中摸出一瓶护心丸连忙跑了过来,扒开王教授的嘴给他灌下。
“呼!”过了片刻,服了药丸的王教授脸上渐渐起了一丝潮红,他缓缓睁开眼睛,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
“老夫这是在哪儿?”王教授愣愣地看着自已这副样子,又茫然地看向严浩:“奉生,你怎么在这里?”
严浩没好气道:“这里是教坊司!让你别来你非要来,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修身养性!你这副身子骨还能喝花酒吗?”
“原来老夫在这里!”
王教授昏花的老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闪,他顿时精神了起来:“老夫想起来了,老夫可以,快扶老夫起来!”
王教授拄着拐杖艰难地站了起来。
黄凤清和杨一诤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起王教授。
王教授这才又注意到了他们,惊恐道:“铉铮!谨言!你们怎么在这?”
王教授刚才那一下着实把三人整怕了,黄凤清赶紧给他顺气,安慰道:“别怕别怕!别激动!王教授,我们也是来喝花酒的!”
“哦!”王教授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原来如此,哦!是奉生说要带老夫来长长见识!呵呵呵,总想着跟你们年轻人打成一片,奉生说要带我来喝酒,老夫就来了!没想到是教坊司,老夫可是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啊!”
黄凤清赶紧笑道:“那是我们不懂事了,请王教授来这里喝酒实在有辱斯文,要不我们换一个地方?”
“别介!”
王教授赶紧打断他,他拄着拐杖审视着教坊司的大门,点评道:“我看这里就很好!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要和你们年轻人打成一片,你们玩什么老夫就玩什么,走!”
“老爷!”王教授的仆人突然叫住他,快步上前来,把手里的药瓶塞进了王教授的手里:“老爷,您忘记这个了,您切记!这玩样可不兴多吃啊!”
王教授脸色一变,抓过药品拢在袖子里,低声呵斥道:“要你多嘴!”
“呵呵呵,我们走!”
王教授热情的招呼着大家一起往教坊司的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站在门外热情招呼着客人们的姑娘中,一个姑娘看到王教授眼睛一亮,大声招呼道:“哎呀!是大官人王老爷来了!”
说着她就拥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搀扶着王教授的手臂,媚态妖娆:“王老爷,您可来了,您不来找妾身的这几天,妾身可想死您了,今晚让妾身好好伺候您!”
王教授脸色一下就黑了,拄着拐杖的手顿时僵住,渐渐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一动不动地僵化在风中。
身后三人的嘴角渐渐裂到耳根。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再也憋不住,笑的前俯后仰,满地打滚。
王教授悲从中来,悲呼道:“老朽的一世清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