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真是恬不知耻!
在场的众人听罢皆是一阵作呕,东洲灾变,祸及唐洲,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这哪里来的马屁精居然还有脸说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人群中渐渐起了一阵嘈杂,黄凤清抬起头偷偷看了眼站在帝侧的李殊弦,只见他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口,老神在在。
听完徐延的陛对,赵泰极十分高兴:“文帝、景帝都是贤君,朕躬德薄,安敢与他们相比。再说万邦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是天子,是他们的君父,当父亲的,就算是苦了自己,也不忍心苦了儿女,云鹤来!”
“奴婢在!”
原来站在帝侧拿着拂尘的老太监便是大名鼎鼎的当朝掌印云鹤来。
此人大名在庙堂或在坊间皆是如雷贯耳,他在内廷被称为老祖宗,在外庭被称为内相,虽说只是个太监,可就连首辅李殊弦都得与他平礼,有一个词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那就是权阉!
“你说说,朕这件衮服穿了几年了!”
“回主子,都穿了八年了。”云鹤来欠着身子答道:“就算寻常的老百姓家,衣服穿了八年也早该换了。”
“是啊!”赵泰极晃手一卷长袖道:“就算是寻常老百姓家,衣服穿这么久了也该换了,可朕舍不得啊,这衮服金丝玉缕,换一换得要十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抵得上一个县半年的赋税了,朕还不如用这笔钱让老百姓吃饱一点,穿暖一点。”
“皇上圣德!”众人听后无不拜了下去,李殊弦和云鹤来也拜了下去。
“起来吧!”赵泰极扫视了缓缓站起来的众人,道:“朕苦一点不要紧,可百姓不能苦。赖朕德薄,今年东边三洲又起了旱灾,千亩良田颗粒无收,数万灾民流离失所。”
“老百姓都是这样,给饭吃就是爹娘,饿了肚子也就不认朕这个君父了,都开始造反了!”
“臣有罪!”
李殊弦闻言拜了下去,接着六部尚书也跟着拜了下去,然后是百官,所有人都异口同声道:“臣等有罪!”
赵泰极挥了挥手,道:“万方有罪,皆在朕躬!是朕德薄,都起来吧。”
待所有人都站起来后,赵泰极又道:“朕听说叛军已经攻入了唐洲境内,唐洲的百姓受苦了,朝廷王师已经南下,不日就能平定叛乱。平乱之后,户部要注意抚恤,尽快让百姓恢复生产,该免税的地方免税,该安抚的地方安抚,朕给自己换新衣的银子没有,给百姓抚恤的钱还是拿得出的。”
“吾皇圣明!”
“去年为了东洲旱灾,今年又为了唐洲兵灾,国库里存银都用的差不多了,而近几年朝廷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国库年年亏空,户部向朕哭诉,朕能怎么办?没钱就能不平叛吗?没钱就能不抚恤吗?”赵泰极道,“所以今日第二题,众爱卿都听好了,如何增充实国库,扭转亏空?”
黄凤清想了想,顿感头大,这个问题说简单很简单,但难以启齿之处也有不少,比如皇帝陛下您勤俭,衮服穿了八年都舍不得换,但您去年修了两座宫殿呢?光一块木料从极边瘴气之地运到京城,运费也得四万之巨。您修道炼丹呢?您要龙血为药引,就修了三艘巨船去东海猎鲸。
这些别人不知道,他黄凤清还是能听到一些小道消息的。
黄老爹以前执掌户部,谙熟生财之道,黄凤清仔细想了想老爹以前教过自己的,生财无非是开源节流。
这节流是不指望了,那么要扭转财政赤字亏空就得开源,但西北连年战争赋税已经很重了,该如何开源?
唯有一条,改制!
可能改制吗?改制对于历朝历代来讲都是一剂猛药,李泌之曾经告诉过黄凤清,大炎祖制沿袭近两百年,已经是重病缠身,治大国如烹小鲜!
当今皇帝赵泰极是个聪明绝顶之人,虽不贤却不昏庸,如今却在殿试上提出此问,很显然这是在为国储才,为国寻医。
想要治病,必须用药!
黄凤清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但这剂药不能过猛。
“臣黄凤清再拜,启奏陛下:陛下垂询臣等如何充实国库,扭转赤字,臣不才,列举三点以为陛下分忧。其一者:实行屯田制。兵者,所耗国家钱财至多者矣,不战时,所耗军费年达三百万两之巨,若启战端,则需千万两之巨,如此数字触目惊心,若实行屯田制,令分封诸王割舍半田于军队,兵者有其田,自给自足,则可省白银每年三百万两之巨。”
实行屯田制,田地从藩王的封地割出,这样做既可以省了朝廷的支出,也是在变相的削藩。
“其二者,太祖高皇帝厌绝贪墨,官员贪墨六两处极刑,以至于太祖时期年收赋税可达三千万两之多,民生富庶,百姓安乐。如今朝廷赋税不济赈灾、军饷,国库年年亏空,民之赋税层层盘剥再入国库,国能富焉?臣不才,建议朝廷准拨‘养廉银’以养官廉,杜绝官员盘剥之状。”
本朝建国伊始,太祖高皇帝给官员定下的俸禄十分寒碜,甚至有点不人道,更让人无语的是建国快两百年了,还没涨过薪。所以当今官场的风气是,无论做官大小,多少都贪一点,大家都是为了生活。
所以黄凤清想,与其让官员‘为了生活’去贪墨,还不如让朝廷发一笔‘养廉银’,以高薪养廉。但这真能杜绝贪墨现象吗?他自己也笑了笑,天知道!前朝也曾设立过‘养廉银’,可贪墨之风毫无收敛,人心不足蛇吞象。
“其三者,丈量天下田地,摊丁入亩,令士绅藩王一体纳粮。我大炎立国一百九十一年载矣,传国九代,有诸王一百五十三位,分封田产达天下半数矣,诸王不纳粮,则国之赋税年年下降,如此下去,国无赋税之日近矣!臣俯首恳请陛下排除万难,令诸王纳税。”
这黄凤清也敢提?
有何不敢!在大炎,诸王好比一群养在笼子里的困龙,他们不能随意外出,不能见到军队,也不能见到任何朝中的任何官员,连地方县令也不能见,否则就会有谋反的嫌疑。甚至有时候只要地方官员的一点小报告,这些藩王就非常难受了。
所以这些藩王虽然身份高贵,活的也滋润,可碍于祖制他们没有任何权利。大炎传世至今,这么多藩王已然成了朝廷财政的累赘,再不改制,朝廷的财政总有一天会被这些龙子龙孙蚕食殆尽。。
写完这几句话他顿觉神清气爽,搁下笔后,一个中官立刻上前收走了他的试卷。
按常例,殿试上考生答完一题后立刻由中官转交于在场的五位国子监教授审阅,五位国子监教授再择优选出文章呈皇帝御览。
却没想到那中官刚拿走黄凤清的卷子后,赵泰极就道:“把黄爱卿的卷子呈上来,朕亲自御览!”
这就是天大的恩宠了!
在场的考生皆是惊羡至极,看向黄凤清的目光都夹杂一丝羡慕和嫉妒。
那名中官立刻捧着黄凤清的卷子走到御阶旁,云鹤来亲自下阶接过考卷,转呈赵泰极。
赵泰极笑着的接过黄凤清的试卷,一眼看去,眼睛不由一亮,好一手馆阁体!
再细细的看起文章,片刻后,赵泰极的面容逐渐严肃了起来。
黄凤清心头不由咯噔一下,难道是自己写的过火了吗?
半晌后,赵泰极把考卷交给云鹤来,评价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后生可畏!把黄爱卿的试卷交百官通阅!”
就这一句点评,满座皆惊!黄凤清的心砰砰直跳,他清楚,有皇帝陛下这一句评价,这次殿试三甲是跑不了的。
其他考生都陆续写完,独剩李谪面无表情,他已经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张纸之多。
看到这一幕,黄凤清不由感叹李谪才华横溢,自己输给李谪,他心服口服,实在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半个时辰过去了,李谪还在写。皇帝在等他,所有人都在等他,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
可黄凤清渐渐心中起了一丝不安,从一开始的佩服,到迟疑,到疑惑,现在他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
黄凤清了解李谪,李谪的诗风的尽是狂傲不羁,这种洒脱的才子怎会曲于皇权呢?这场科举从会试开始,皇帝出的题目都是在为自己的统治辩护,若李谪在这奉天殿中直言不讳当今之大弊,必然会有损天颜,令赵泰极龙颜震怒。
李谪你想干什么!
李谪终于写完了,他八页纸的文章被中官收走的时候,除了黄凤清外,所有贡生看他的眼神都是钦佩。
“爱卿叫李谪?”赵泰极微笑地看着李谪,他目光中满是求贤若渴的欣赏。
李谪不卑不亢,直视赵泰极的眼睛答道:“回陛下,学生正是李谪。”
“好!好!好!”
赵泰极还不掩饰出对李谪的欣赏:“朕看爱卿写了这么多,看来爱卿对如何扭转财政赤字很有见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