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谪作揖道:“回陛下,国之病弊,该如何治理,臣皆在此文中详细道出,望陛下纳谏!”

“国之栋梁!”赵泰极赞赏道。

就在这时,偏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死太监,你让开,我要见皇上。”

隔着殿门,这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一出现,在场清流大臣都是闭上眼睛,暗自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小主,您不能进去,陛下正为国选才呢,这可是天大的事,您不能…”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公鸭嗓戛然而止,只听那个娇媚的声音骂道:“狗东西,你算个甚,敢拦我,我一会儿叫陛下把你碎尸万段。”

“小主饶命、小主饶命…”

云鹤来望向赵泰极,后者无奈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旨意,云鹤来亲自去了偏殿,把那个声音的主人带上了上来。

“陛下,您怎么去了那么久,奴家好想您啊!”

来者是一个长相极其妖艳的女子,褐发蓝瞳,并非中土人,她长得极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显得格外魅惑,仿佛能勾走别人的心魄一般。

这种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

黄凤清被她妖艳的相貌惊了一瞬,察觉失仪后赶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静下心来不再去看。

那女子看着宫中跪坐着一排年轻俊彦,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咯咯咯咯,陛下,今日好热闹啊!”

“爱妃来!”

赵泰极张开双臂,搂过这个女子,就让她堂而皇之的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他对下面众人道:“诸位爱卿莫要见怪,自古英雄爱美人,朕一代豪杰,不会拘泥于台面上的古板。朕是万民之父,朕的女人也算是万民之母,算不得外人。”

李殊弦能守着首辅宝座二十年不是没有道理的,赵泰极刚说完,他就领着百官对那女子拜了下去:“臣参见娘娘,娘娘千岁。”

宫中贡生见此情景,也只好跟着下拜:“臣等参见娘娘,娘娘千岁!”

黄凤清终于领教到了这个朝堂上的乌烟瘴气,皇帝带宠妃上朝,百官趋炎附势,乱象杂生。

这一跪,于礼不合,于制不符,可他能做什么,举世皆浊我独清?他如同这太和殿里的许多人一样,木讷、僵硬、机械地跪了下去。

赵泰极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他怀里的宠妃看着这一幕也笑的如风铃摇曳。

笑声戛然而止,朝堂上突然出现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黄凤清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低着头向右侧看去,果然,李谪依旧站姿挺拔如青松。

这一刻,黄凤清有些恍惚,似乎自己跪的不是那个西域女子,而是李谪的傲骨。

李殊弦扭头呵斥道:“贡生李谪,还不拜见娘娘千岁!”

李谪淡然道:“回禀李阁老,此女不过是陛下的一伶人女妓,不配臣一跪。”

“大胆!”李殊弦呵斥。

那西域女子听了李哲的话气的是怒火烧心,红着眼看向赵泰极:“陛下!”

赵泰极依旧微笑地看着李谪:“无妨,朕喜爱像李爱卿一般的男子,李爱卿虽莽撞,却也是年轻气盛,有文人傲骨,朕欣赏你这一点,不怪罪你!大家也都起来吧!”

“谢陛下!”李谪作揖道。

赵泰极点了点头,又道:“李爱卿说的没错,此女无名无分,确实不值得爱卿一跪,不过现在朕加封妙乐奴为贵妃,卿当如何?”

还不等李谪动作,李殊弦领着百官又要跪,“臣拜见…”

“免礼!”赵泰极挥了挥手,止住了李殊弦跪下。

李殊弦对李谪呵斥道:“贡生李谪,还不拜见贵妃娘娘”

“罢了!”赵泰极挥手道:“李爱卿傲骨,朕爱之!许你不跪。”

“但爱卿方才那番话确实也羞辱了朕的爱妃,朕是她的男人,朕替她向爱卿讨个公道。”连给了两级台阶,李谪这头犟驴依旧不肯下坡,赵泰极的脸色已经有些许不悦:“朕替她向李爱卿讨诗一首,如何?”

李谪闻言抬起头,他那张泰然自若的面庞上终于浮现出了恳切:“臣回奏陛下,臣不从。”

“为何?”

赵泰极一向克制的面庞上终于浮起一抹恼羞成怒的铁青。

李谪:“回禀陛下,大炎祖训上载有明文,后宫为皇帝诞下龙子者方可封妃,以檄文传四方,通告天下。臣还是那句话,此女只不过是陛下的一伶人耳,请陛下收回封妃的旨意。”

赵泰极的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李谪当着满朝文武和这么多考生的面,一点都不留余地,这让他十分难堪。

从来都是乾纲独断的他,心中恼的恨不得把李谪一刀杀了,他眯起眼睛,眼中喷射着怒火:“李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朕这样说话!”

李谪朗声道:“陛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至于天下大乱,历朝历代沉溺于美色的帝王,无不是昏庸至极,令乾坤翻转、苍生倒悬!陛下英明睿智,可为一代雄主,若能纳谏从善,可为尧舜!可为禹汤!”

赵泰极脸色阴的要滴出水来,他盯着李谪的眼睛,强抑的暴怒从他喉咙里一字一字的迸出来。

“你说,朕是昏君?”

“请陛下切勿步了玄宗皇帝的后尘!”

即便是面对龙怒,李谪脸上却不见任何慌张神色。反倒是其他人,脊梁骨都已经被这空气中的龙威压断了一半了。

赵泰极怒极反笑,咬牙问道:“你是在说朕,会像那玄宗皇帝那样,因美色,乱了朝纲吗?”

“玄宗皇帝少年登基,兢兢业业,颇知民间疾苦,从善如流,以至于我大炎在玄宗时而盛;中年两次御驾亲征,横扫漠北,以至于燕地蛮夷三十年不敢南下。依臣看,仅此两点…”

李谪嘴里一字一句,在众人耳畔如同惊雷炸响:“陛下不如玄宗皇帝,远甚!”

“反了!”赵泰极登基三十九年,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他怒的双目通红,吓得百官贡生瞬间趴倒在地,大气不喘。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云鹤来哪见过这般龙怒,赶紧上前为赵泰极轻轻拍背疏气,同时呵斥道:“来人!还不赶快将此狂徒拿下!”

“慢着!”赵泰极修道三十年,修的就是岿然不动的心境,三十年的功力把他最后一丝理智拉了回来,他不能当着这么多贡生的面杀了李谪!若杀了,那这届的读书人就都废了,谁还敢替朝廷做事?

他一把推开云鹤来,沉声道:“李谪,你可知道辱骂君父,该当何罪?”

“回陛下,无非一死。”李谪恳切道:“若臣这番肺腑能让陛下从此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臣死而无憾。”

“这就是你的目的!沽名钓誉!”赵泰极怒极反笑:“朕在位三十九年,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安乐,就因为去年东三洲的天灾,你就骂朕是昏君?其实朕知道,像你这样的伪君子,总想着鸡蛋里挑骨头来骂朕,就是为了博取直名,好让朕一刀杀了你,你也就可以名留青史了?”

“其心可诛!”李殊弦愤怒道:“启奏陛下,此狂徒如此诽谤君父,臣恳请将其移交大理寺定罪!”

赵泰极没有理会他,问道:“他的卷子在谁那儿?”

一个在旁边阅卷的老人拿着李谪的卷子,颤颤巍巍的跪到了阶下。

老人是这场殿试的阅卷总裁,国子监祭酒,温衡。

温衡颤声道:“臣国子监祭酒温衡拜见陛下。”

赵泰极沉声问道:“温衡,李谪的卷子可阅了?”

八十岁高龄的温衡额头上直冒冷汗:“回禀陛下,臣阅了一半,尽是一些狂犬吠日之言,臣实在…实在是阅不下去了。”

赵泰极问道:“都是些什么话?”

温衡又磕下头去:“老臣不敢说!”

此刻,盛怒之下的赵泰极反而回归了平静:“说!”

“是!”

温衡跪在地上颤声道:“回禀陛下,狂生李谪把东边三洲的旱灾和唐洲兵灾的罪责都归咎于朝廷、归咎于陛下,他还说说国库空虚一是因为陛下大兴土木,二是因为我大炎朝的官员贪腐严重。”

“烧了!”赵泰极道,“朕就知道他写了这些东西,现在大家都看清了,他这是贪名!有时候贪名比贪财更可怕!李谪,朕不杀读书人,朕不是秦始皇,也不兴文字狱,你骂朕昏君,那朕就让你看看朕的帝王胸襟!”

“来人,传朕旨意。狂生李谪,不学无术,妖言惑众,诽谤君父,沽名钓誉,其心可诛!着,立刻逐出京城,其及其后代子孙,永不录用!”

“陛下仁德,臣等惭愧!”李殊弦带着众人跪下唱颂。

永徽四十年的这场科举,才子李谪昙花一现,他走的就如他来的时候一样,飘逸洒脱,泰然自若,仿佛真如天上谪仙人一般。

妙乐奴被云鹤来带了下去,赵泰极环顾四周,他目光扫过百官贡生,渐渐地,他脸上又恢复了宁静:“读书读得再好,但心术不正者又有何用?像李谪这种人,即便是给他状元及第,将来当了官也只会害了百姓,乱了朝政。诸位爱卿切莫向他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