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红穿好绣花鞋再次站在李忠面前时,眼中已经是柔情似水,她含情脉脉的看向李忠,轻轻唤了一声:“李大哥。”

“巧红。”看着站在面前的巧红,李忠眼中露出柔情,却一闪而过,苦涩在他眼底悄无声息的流过,他避开巧红温柔的目光,轻声问道:“喜欢吗?”

巧红笑盈盈地看着他:“李大哥送给我的,我再喜欢不过了。”

入夜,万籁俱寂,巧红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天冷她把脸全埋被子里,有时候实在闷得慌就她把被子揭开吸两口空气,直到现在她的脑子里依旧全是李忠,她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在自己家里,也许不久后就会成为自己的丈夫,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片安宁,这种安宁与这寒冷的夜晚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让她感到温暖。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李忠的房间传来一阵开门声,听到这声音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她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顾得不多想,急忙翻出被窝披上大衣就推门追了出去。

推门,她就看到了李忠的背影。

巧红看着他的背影,她有种要哭出来的冲动,可她又不敢哭出来生怕吵醒了父母,她对背影轻声唤了一声:“李大哥…”

李忠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巧红,露出一丝苦涩。

“巧红,我要走了。”

巧红脸色顿时煞白,颤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李忠不说话,只是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巧红光着脚踩在雪中,一步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颤声问道:“李大哥,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

李忠悲伤的看着她,轻声劝道:“巧红,别这样。”

巧红看着他,泪水一滴一滴的从她眼角滑落,她问道:“你是要去找你走散的兄弟姐妹吗?你带着我,我陪你一起去找。”

“不。”李忠轻声的道:“你不能跟我去。”

“为什么?”

“因为太危险了。”李忠抬手抹去巧红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我不能让女人陪我去冒险。”

巧红小声的抽泣着,她抓着李忠的小臂,颤抖道:“李大哥,我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之前也从来没了解过你,但我知道…”

“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是不会看错的,我相信你,李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别离开我。”

“巧红。”李忠的声音中同样充满着悲伤:“我也舍不得你,我真的很想能在这里和你一起度过余生,可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我必须要走了。”

巧红哽咽着,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吗?”

李忠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摇头。

巧红看着他,心痛到无法呼吸,她缓缓低下头,轻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李忠轻颤的一下,轻声答道:“三年吧,也许五年,也许十年。”

“好,那我等你。”巧红轻声的说着。

“巧红…”

巧红踮起脚,抬起纤细的手捂住李忠的嘴巴,看着他的眼睛温柔的说道:“李大哥,你什么都别说了,今晚别走,留一晚,好好睡一觉,好吗?”

李忠看着她良久,终究抵不住这柔情似水的目光,他知道从今往后,自己便有了归宿,他低下头在巧红的唇上轻轻一吻。

“好。”

第二天清晨,李忠离开了林家,他离去的路上不时的望向这里,直至看不见。

李鹤忠,本名李忠,东洲雷州城人,十七岁加入五雷真主教,因英姿似鹤,且忠义无双,颇受主教五雷真主赏识,特赐下“鹤”字,为其改名李鹤忠,为全教五大护法之一。

去年八月,东洲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朝廷从直隶、唐宛浙紧急调粮一百二十万入东洲,十月朝廷再拨粮五十万石,十一月唐洲调粮二十万石,腊月初唐宛浙再调粮七十万石,从旱灾开始,朝廷前后调粮东洲几近三百万石。据官府统计,从旱灾开始到腊月飘雪,东洲共计饿死二十八万人,旱灾发展到十一月,大面积逃荒开始,流民盗聚,东洲官府开始无力管控局面。

李鹤忠所在的五雷真主教,起于近年,原为地方性民间教派,供奉五雷神,太平年间以扬善诫恶为教义,平日多行善事,颇受民间拥护,而自东洲起大旱,五雷教徒四处奔走为抗旱出力,此期间又得以得到发展壮大,后至腊月,大旱之下东洲民怨沸腾,而官府碌碌无能,年末东洲官场又起了几起贪墨大案,东洲灾民举事已是箭在离弦。

五雷真主教就在这个时候被历史推上了潮头。

腊月二十二,五雷真主教带领东洲灾民起义。腊月三十,起义军攻破唐洲关隘。正月初一,五雷真主教以教建制,定国号为十方天雷真国,主教进封天王,同时分封座下五大护法为王,李鹤忠获封鹤王。

这就是东洲灾民起义的大背景。

离开林家后,李鹤忠一路向南走去,天地凛寒,他依旧只穿着来时的那件单衣。那天他抛下自己的部下独自跳河逃走后,他就顺着河流一路向北,一路上饥寒交迫几近饿死,直到走到白河涧敲开林家的大门,才得以获救。

在林家时,他发现林家院子附近有人在监视着这里,所以那天他问林父借了张猎弓,一头钻进了树林里,在这段时间里,他解决了所有悄悄盯着自己的眼线,并销毁了所有可探寻到这里的线索,彻底消除了隐患。

现在他离开了林家,他并没有选择往北走回到东洲,而是又一次往南朝着唐洲城的方向走去。

他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他要找到圣女!

黑暗的大殿里,石座上的男人静静的看着前方屏风上一幅画发呆,这画中画着一名女子,白衣素净,面部柔和,手里捏着一枝兰花,男人注视她许久,许久之后是一声幽长的叹息。

他抓起随手的金杯一饮而尽,重重的摔在地上,而后无力的瘫坐在石椅之中,他抬头望向虚无的天空,口中喃喃道:“女儿啊,你在哪里?”

这里是唐洲城,在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这座暗殿的存在,更没几个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大殿里沉寂片刻,男人疲惫的唤了一声:“影子。”

一道鬼魅的身影从石椅后飘了出来,这个人真的像鬼魂一样邪魅,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斗篷里,只有一张惨白到发灰的脸露在外面,他恭恭敬敬的站在男人侧边,声音十分顺从:“主人。”

男人半躺在石椅上,双眼闭目养神,轻声道:“给了你们这么长的时间,还是没找到我的女儿,你和你的族人都是废物。”

影子听了这话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匍匐在男人面前,回答道:“让主人失望了,请主人责罚。”

男人道:“杀了你就能找到我女儿了吗?留着命替我好好做事吧。”

“是。”

男人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奉温煦这个废物到哪里了?”

影子匍匐在地上回答道:“回大人,奉温煦昨天已经在唐洲边境了,半个月之内必到唐洲城。”

男人眯起狭长的眸子,眼神晦暗不定:“奉温煦这个废物老子一向看不起他,没想到这次他要骑在老子头上撒尿了,不过朝廷派这个废物来,已经是有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的意思这废物不敢把我怎么样,不光是我,恐怕连杨寿光这条老狗朝廷也会放他一马。”

说到这里男人转头看向影子,冷冷的问道:“杨寿光这条老狗怎么样了?还没有疯吧。”

影子回答道:“回大人,杨寿光快疯了,他已经三天不吃不喝,又患了失眠症,现在整天都很焦虑,精神状态十分差。”

男人冷冷的道:“继续给他下药,这老狗知道的太多了,他下昭狱前必须要疯掉,不然他会咬我的。”

“是,我的主人。”

“还有。”男人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问道:“我小姨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影子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有。”

“什么消息?”男人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影子,迫不及待想要听他的回答。

影子轻声道:“太后她听说了您的事情…”

“啊!她怎么说?”男人近乎疯癫的的抓住影子,颤声问道。

“太…太后她批评了你。”

男人脸色一下子煞白:“你说明白点!”

影子恐惧了,他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在颤抖:“太…太后,太后她说…对您很失望。”

男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虚无的前方,空洞的眼神中尽是晦暗。

唐洲城东去八十里,白河涧西距四十里,野松林。

这片野松林横跨唐洲东西五十里,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可谓是鸟飞绝人踪灭,能在这片林子中活动的,恐怕也只有这片林子中的野兽了。

一头毛驴顶着风雪缓缓在林子中前行,它前进的很吃力,因为它的身后还拉着一块雪板,雪板上躺着一个人。

感受到毛驴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李鹤忠翻身下了雪板,拿起板车上的生肉挂在脖子上,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要靠自己走了。

他解开套在驴子身上的绳索,拍了拍它,对它道:“你回去吧。”

驴子很有灵性,蹭了蹭李鹤忠的手,转头离去。

李鹤忠把身上的羊皮袄子紧了紧,取出一块冻硬了的生肉就开始吃了起来,他看着前方的路,不由皱起眉头。眼前这条路十分险峻,这是一条山路,这座山是这片林子中唯一一座山,海拔不高,却十分陡峭,想要绕过去恐怕还得花上几天时间,李鹤忠没有这么多时间,他只能走山路过去,山路最险的地方是一条峡谷,这条峡谷横在整座山之间,像是被神明用刀砍出来的一条线。

如果要从这里过去万一遇上雪崩,那是九死一生,而且不说雪崩,如今这天北风呼啸,穿峡风更为锋冽,这个季节普通人根本无法走这条路。

走到峡谷前李鹤忠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的风速异于平常,穿峡风呼啸的从峡谷之间喷涌而出,风夹着雪割着陡峭的岩石,发出凄厉的声音。

没有犹豫,李鹤忠走进了峡谷。

狂风一下子就把他吹倒在地,李鹤忠挣扎的爬了起来,他死死抱紧身上的羊皮袄子,又把一层还带着血渍的羊皮套在头上御寒,躬着身子顶风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他都是咬着牙数出来的,很快狂风就把他的眼睛吹红了,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路,视线模糊,听力被狂风遮蔽,身体也被冻得麻木,他就依靠着本能,一步一步向前。

“巧红…”

许久之后,李鹤忠不自觉的念了一下巧红的名字,他方才好像看到了巧红,旋即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他意识到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时候出现幻觉不是好事情,视觉、听觉、触觉都被遮蔽,人很容易陷入精神不正常,在这种环境下出现这种状况是很致命的,他也知道人被冻死之前是会看都幻觉的,比如看到一盆热水,一簇篝火。

“我不能死在这里!”李鹤忠甩甩冻到昏厥的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他睁大眼看前面的路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天知道这条路有多长,眼睛睁了一会儿就开始发疼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他一个踉跄居然跪倒在地,他双手撑着地面不断的喘息着,喘了片刻,他再次发力想站起来,可腿刚起来却又一软,又跌倒在地。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李鹤忠睁大双眼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峡谷,眼中满是遗憾。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怕死,在下定决心追随天王起义时,他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心中只有遗憾,遗憾天国大业未成,遗憾没有找到圣女,遗憾没能解甲归田回到巧红身边。

“不,我不能死!”李鹤忠暴喝一声再次发力站起来,继续前行。

然而这次他没走几步就停下了,他刚才的暴喝声,吵醒了这条峡谷中真正的主人。

一头体型硕大的老虎出现在他面前。

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冲上天灵盖,李鹤忠看到这头老虎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胆寒,这头老虎体长近三米,绿到瘆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厚实的皮毛下全身肌肉隆起,四只虎爪上凸起的爪骨根根分明。

老虎发出一阵阵如闷雷般恐怖的嘶吼横在李鹤忠面前缓缓踱步,而后突然一矮身子四肢发力向李鹤忠扑过去。

李鹤忠暗骂一声孽畜,他自知老虎这一扑绝不是自己人力所能承受的,赶紧一个滚扑躲过了这一击。谁知老虎的十分矫健,前爪抓地后脚回旋又从背后反扑来,李鹤忠暗叫不好,惊慌中抬腿发力向后扫去,这一击正好踢在老虎侧脸上,老虎被击中打了几个滚闪到了一边与李鹤忠拉开了一段距离,嘴里发出阵阵嘶吼。

这一击李鹤忠同样不好受,在踢老虎时他好像在踢一块石头,把小腿踢得生疼,而自己的大腿上也被老虎抓出三道鲜红的爪印,血液从伤口里涌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染红他脚下的一片雪地。

老虎受到血的刺激开始变得更加疯狂,根本不给李鹤忠喘息的时间,又是一个飞扑向李鹤忠扑过来,这一次李鹤忠根本躲不了。知道自己躲不了李鹤忠干脆不躲了,极限的环境加上极限的危机让他忘却了恐惧,他可是一名天生的战士,电光石火间他起膝盖向老虎顶去。

“哼…”

一阵闷哼,李鹤忠被老虎撞的倒飞而出,他被撞出了内伤,一口鲜血止不住的喷了出来。老虎吃了他一记膝顶也不好受,李鹤忠也不知道顶到老虎哪里了,他看见老虎的嘴角处开始淌血。

眼下这个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李鹤忠挣扎的爬了起来死死的盯着老虎,他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只有杀了这只老虎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在这条峡谷中他根本没地方可以跑。

想到此处,他内心便放空了一切,一死而已,有何所惧。

他翻身而起,暴喝一声激起全身力量,猛蹬双腿向前冲去,他选择了主动进攻。老虎见他如此凶悍也是被激的野性大发,它发出一声恐怖的咆哮,这咆哮简直要把整座峡谷都震颤,就连呼啸的狂风都被它的吼声压了下去。老虎四只强有力的爪子猛踩地面,爪下白皑皑的雪花被它踏的就像浪花一样飞溅,它行动矫健如飞,这一刹那天地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道黄色的闪电,直击李鹤忠。

一人一虎狠狠的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