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抓住鹤王李鹤忠!”
“大人!您在说什么?”黄凤清闻言惊愕的站起身,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如此荒唐的言论。
杨寿光作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坐下,他道:“我已经没有能力派人去抓李鹤忠了,城里的将士们都知道新任巡抚马上就要到唐洲城,他们不会再听我的调遣,所以我想请你帮我。”
“大人,学生有些肺腑之言不知当不当讲。”黄凤清沉声道。
杨寿光轻轻颔首,道“你说。”
黄凤清道:“大人,我之前在荷塘村见过鹤王李鹤忠,更与他近距离交手过,当时发生什么事情大人你都知道,我想说的是,这个李鹤忠不是我有能力抓住的,即便我有二十个护卫,哪怕只对他一个人,我也毫无胜算把握,他就是一个天生的战士。”
杨寿光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从他用的那柄独一无二的钢刀,我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带人去抓他,不要说抓人了,你自己都有生命危险。”
“谢大人体谅。”黄凤清对着杨寿光行礼。
杨寿光摆了摆手,道:“你别谢我,我还是要拜托你。黄凤清,我请你帮这个忙并没有什么条件能约束你非要帮我去冒这个险,等你走出这座巡抚衙门后,你一路向东上了唐洲古道,若无意外,等你到了京城我也应该已经在京城的招狱里吃了几顿牢饭了,也说不定已经人头落地了。你看,我没有任何可以约束你的地方,但我还是想请你帮这个忙。”
黄凤清:“大人如此说,就算我答应,您就不怕我爽约吗?”
杨寿光摇了摇头,道:“你也是个读书人吧?”
黄凤清道:“我虽是只是个举人,无官无职,可读的是圣贤书,以圣人言录而知行,当然是读书人。”
杨寿光轻轻颔首:“既然你是读书人,那我就以这个名义来请求你吧。”
杨寿光轻声道:“请你抓住鹤王李鹤忠,交给官兵,这样朝廷才有可能知道东洲灾变的真相。”
黄凤清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还请大人明示。”
杨寿光看着他,半晌之后却缓缓摇头:“这件事情的真相,你不知道是你的福分,如果你真能抓住鹤王李鹤忠交于朝廷,朝廷一定会褒奖于你,但捕蝶郎的人也一定会来问你,其背后牵扯太多,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有任何牵连,你只是单纯的为国家抓住了一个反贼。我
只能告诉你,这件事情背后已经牵扯到国本,届时朝廷就算真的在李鹤忠嘴里撬出什么东西,也不一定敢公之于天下。”
黄凤清不解的问道:“大人,既然如此,为何您还要这么做?”
杨寿光闻言却面露凄苦,他道:“读书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圣人在书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东西,忠君爱国,只有真正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你才会参悟透这四个字的含义,皇上待我不薄啊,我杨寿光是个穷书生,没有背景,点恩科,入翰林,仕途步步拔擢都靠的是皇上的青睐和赏识。”
“士为知己者死,唐洲没守好是我的失职,我有负圣恩,皇上派人来摘我的乌纱帽把我槛送京师就是杀了我也难抵我心中愧疚之万一。我拜托你抓住鹤王,是我想最后替皇上做一件事情,我不忍心皇上被奸邪小人蒙蔽,我要把东洲百姓为何造反的真相告诉皇上,我相信皇上自有圣断。而鹤王是唯一一个潜入唐洲腹地的贼首,是我们目前最有可能抓住的敌人首领,他是五雷真主座下五大天王之一,他知道东洲事变的全部秘密。”
“还有一点我是存了私心的。”杨寿光叹息道:“我之所以这样做,既是为了皇上,也是为了我的家人啊,我死后只有皇上能保全我的家人。”
黄凤清沉默,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答应杨寿光,这不是自己的使命,就算杨寿光以读书人的名义来请求自己,但退一万步来讲,自己真的有能力抓住鹤王吗?
杨寿光看出了他的心思,道:“孩子,你也不用答应我,我只告诉你鹤王在哪里,去不去是你的事情。”
黄凤清惊愕的看向他,刚想说话,却被杨寿光抬手止住。
杨寿光看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旁边那面毫不相干的白墙,轻声道:“鹤王李鹤忠,他在白河涧。”
白河涧,离唐洲城东去一百二十里。
黄凤清轻轻颔首,道“好,学生知道了,学生还有最后一问,学生那晚在客栈…”
黄凤清想问杨寿光那晚客栈中黑影的问题,可被杨寿光突然凌厉起来的目光打断。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你且回去休息吧。”杨寿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离去前还吹灭了他大案上的那盏油灯。这是一种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客人还没走,主人却吹灯走人,虽然以杨寿光这种巡抚一级的大官而言自然不用和黄凤清讲什么礼节,但对于一个彬彬有礼的读书人来讲,这举动十分罕见。
一缕青烟从熄灭的灯芯上幽幽升起,黄凤清站起身来对大案拱手一揖,而后转身离去。
烟者,严也。
隔墙有耳。
“前方的局势又有变化了。”回到客栈,林清弦对黄凤清说道。
离开唐洲城的前一天晚上,众人忙碌着打点行装,他们雇了两辆马车来装运采购的物资,季三来回于两辆马车之间在盘点物资的清单,李汉刀在磨着新买的钢刀,这口钢刀比他之前用的多重了二十斤,他还添置了一把猎弓,囊里添满了箭。
“是又打仗了吗?”黄凤清问道。
林清弦与黄凤清并肩站在阁楼上望着楼下忙碌的众人,他拢了拢袖口轻叹道:“东边传来消息,东洲又有十多万饥民涌入唐洲境内了,起义军一边和官军周旋一边收编着这这些饥民,他们的规模还在不断扩大。”
黄凤清沉默的点点头,问道:“他们现在多少人了?”
“听说已经达到二十五万了。”林清弦感慨道:“我们唐州境内上了前线的军队只有八万,虽然还有援军正往前方赶去,可短时间内战局肯定很焦灼。”
林清弦扭头看了黄凤清,又道:“昨天前线下来几支伤员部队,我有个朋友在衙门当差就替我去打听了一下,听说那些饥民…”
林清弦停顿了片刻小声道:“听说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那些没抢到粮食的饥民就去田地里刨老鼠吃,老鼠吃光了就啃树皮,等树皮吃光了就开始吃人,一开始易子相食,到后来他们专打地主,分了粮食家畜,杀死老人吃了孩子,年轻男人剃了头做苦力,年轻女人更是生不如死。凤清,这都是真的,就在离我们不到八百里的前方,那里饿殍遍野,一斛米可以换一个奴隶,几块饼就可以换一个女人。”
这时天上又飘起片片雪花,一片片落在黄凤清手扶的栏杆上,他吐出一口雾气,轻声问道:“林叔,这些去过地狱的人,倘若有朝一日能回到人间,他们还会相信人间吗?”
林清弦:“会的,但那些变成魔鬼的人,他们穷极一生都无法变回人了。”
巧红把鱼放进了篓子里。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她赶紧把手拢进袖子里,背上鱼篓往回走。
这是条桂鱼,是她阿爹去江里网到的,网到后一直用水笼养在溪里,家里舍不得吃,就等开了春收鱼的人来就把它买了,若养的好应该能卖个好钱,今天阿爹让她把这条鱼捞上杀了,熬锅汤一家人一起吃,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开始想那个人。
半个月前风雪交加的一个深夜,缩在柴房的黑狗突然狂吠起来,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他们家的宁静,阿爹嘱咐她和母亲藏到地窖里去,自己披了大衣掌了一盏油灯出去看看。
阿爹推开门,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躺在地上,这个男人只穿着一件被风雪吹到僵硬的单衣,浑身冰凉,额头却很烫,显然是已经烧晕过去了。男人很壮,一家三口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了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后猛灌姜汤。
三天后,这个男人醒了过来。
巧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他太高大了,他站起来时头几乎要顶到屋顶,他的身材又很匀称,在男人昏迷时她给他褪下僵硬的衣服时偷偷看了一眼,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如大师雕刻出来一样美丽,他很俊朗,笑容又是如此的温和。
这个男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他们一家磕头谢恩。
巧红第一眼见到他后,满脑子思绪都被这个男人占据。后来男人康复了就留了下来,康复后的他开始帮阿爹干些杂活,他力气很大,干起活来很快,后来阿爹那里没活干了他就开始劈院子里堆积的木柴,他在劈柴,她就坐在屋檐下看着他,飘雪的天,他光着膀子在雪中抡起斧子然后劈下,再粗的木墩子他也只需要一斧头。
柴火劈完了他也闲不住,一天大清早他问阿爹借了一把猎弓走进了野林子,直到天黑了也没出来,正当阿爹忍不住要进去找他时,他却扛着一头野猪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后来听阿爹说那头野猪有三百多斤。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阿爹打听过男人的身世,问他从何而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说自己是从东洲逃荒而来,东洲遭灾,他带着家人向南逃荒,一路上兄弟姐妹饿死的饿死,走散的走散,他浑浑噩噩向南走,路上或乞讨或卖力气为生,走到此地时已经三天没吃饭,又遇天降大雪,饥寒交迫几近饿死,幸亏找到了这里,才得以被救。
巧红正想着,只觉得竹篓里的鱼扑腾了两下,扰乱了她的思绪。她不免的有些恼,却不知恼在哪里,心烦意乱,只得暗咬银牙把气全撒在鱼身上。
一会儿就宰了你!
回到家中她把竹篓搁在灶台上,母亲笑眯眯地接过竹篓,打开一看赞叹声养的真好,又欲和她讲两句切菜的事情,她却无心再听,草草的应付两句,转头看见阿爹坐在门檐下抽着旱烟,便走过去问道:“阿爹,李大哥呢?”
阿爹在地上敲了敲烟灰,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慈笑道:“你李大哥去了趟镇上,马上就回来了。”
“他去镇上干什么?”巧红问道。
阿爹还没回答,母亲就接过话去,声音中透着喜悦:“你李大哥呀那天不是打了头野猪回来吗?上午你去洗衣服的时候你阿爹就和你李大哥把猪解了,分下来的肉我们一家哪吃得掉哩!这不就让你李大哥到镇上去找王老板,这么好的肉,王老板准会给个好价钱。”
“哦,是这样啊。”巧红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她探出头去向门外望了眼,而后挤到母亲跟前帮母亲切菜。
“巧红啊。”母亲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巧红,对她小声道:“你觉得你李大哥这个人怎么样?”
巧红闻言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心里生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心怦怦直跳:“娘..娘,李大哥什么怎么样?”
“哎呦。”母亲敲了敲巧红的脑袋,对她笑道:“我说闺女啊,你也今年有十九岁了,也该找个男人嫁了,你觉得你李大哥怎么样?”
“啊!”巧红闻言脸顿时脸红到耳根,低着头脑子一片空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扭捏了一句:“全凭父母做主。”
“噗呲!”母亲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道:“我家闺女到底是长大了。”
“娘,你取笑我!”巧红这才明白过来,嗔怒的一跺脚就要和母亲讲理。
“妇道人家吵什么吵!”这时阿爹一敲烟杆呵斥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们给我规矩点!”
“得!老头子你也别太死板,改天我就去镇上找刘半仙算个八字。”
母亲把盘子里的一条肉盘成一圈,轻轻放入锅中,淋上一圈提前熬好的酱汁盖上锅盖,然后接着话茬道:“我看李忠这孩子就挺好,有的是力气干活,以后帮衬帮衬你,你也不用这么累,还有人家家都没了,要是娶了巧红以后就住在咱们家了,哪都不用去,讲句心里话,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我还不舍得巧红出嫁哩。”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呼喊。
“林叔林姨,我回来了。”
巧红听见这声音小兔子般地跑了出去,欢喜道:“李大哥回来了!”
她凑到男人跟前,好奇地往男人挑着的扁担里看了看,惊讶道:“爹,李大哥买了老黄酒。”
林父和林母也走了出来,母亲伸手在篮子里翻了翻,一拍他的胳膊皱眉道:“李忠啊,我让你给自己买一身袄子呢?”
李忠微微一笑道:“林姨我不冷,我买了点酒给叔暖暖身子。”
“还有。”他弯下身子在篮子里翻了翻,掏出一块绒布递过去:“姨这款布您收着,等明有了空您自个儿纳条围巾,今年风雪大。”
“哎呦,这孩子真好。”林母欢喜道。
李忠又从篮子里提出半吊子铜钱来递给林母:“卖了猪肉买了这些,还剩下点铜钱姨您收着!”
等到林父和林母又去厨房忙活了,李忠对巧红使了个眼色,把她带到后院。
“李大哥,你找我干嘛?”巧红看着李忠,就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双手绞在一起,一抹红晕浮上脸颊,刚才母亲说的话此时此刻又在她的耳边响起,细想之下她的心就怦怦直跳,站在李忠面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巧红,你看。”李忠从怀里掏出一双绣花鞋递给她,微笑道:“这是给你买的,你看看合不合脚。”
“啊!谢谢李大哥。”巧红接过李忠递来的绣花鞋,捧在手里痴痴地看着,感受着鞋上传来的阵阵温度,这温度快把她的心都融化了。
李忠笑道:“喜欢吗?快试试。”
“好!”巧红抬头看向李忠的眼睛,甜甜地应了一声,把绣花鞋放在地上,弯下腰准备要脱去脚上的暖鞋。
可脱到一半她就停住了,抬起头再看向李忠时已经是满眼的娇羞,声细如蚊:“李..李大哥,你要看我的脚吗?还不快转过去。”
“哦!不不不,巧红…我…”
李忠窘迫,看着巧红充满爱和怨的目光,他紧张到讲话都结巴,赶忙移开目光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