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份美好的回忆才开了头,就被人群中暴起的骚乱给生生掐断了,拥在粥棚边的花子和维持秩序的官兵起了冲突,推搡间似乎有人受了伤,一群人扭打在一起,惹得施粥的小公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白抓着这个功夫,身形一晃,直接撞进了城门口川流的人群中,头也不回的就往洛阳城中奔去。
他这一身乌糟还夹着腥臭的打扮,路人谁都不愿沾惹,纷纷侧身避让,但还是有几个闪躲不及的姑娘被惊得发出了尖叫。
六子看到他的动作,以为他是要去城里发财,于是想都没想得就跟了上去。
但陆白的身法极好,几乎是几个呼吸间便蹿进了城门,消失在了官兵的视线中。
然而,城门口处姑娘们的尖叫声,还是引起了官兵的注意,立刻就有几人从骚乱中抬起头来,往陆白消失的方向望去。
可陆白消失得太快了,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清,唯独只看到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叫花子,正借机死命得往城门口跑去。
几个官兵快步追了上去,丝毫没费力得便将六子给按住了。
但六子好歹是在流民堆里长大的,这种偷鸡摸狗被逮的经历并不在少数,此时眼见自已没了余地,连忙就换了一脸的谄媚,伸手抓住了面前一位官兵的靴子。
“军爷、军爷,您冤枉小的了,小的是看着有歹人趁乱混进城去了,想帮爷几个的忙儿,绝不是想自已生事,军爷您明察。”
而这些官兵们早也习惯了叫花子们插科打诨,东拉西扯的本事,故而押着六子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
六子吃痛,顿时“哎呦、哎呦”的叫出声来。
“军爷、军爷、小的说的都是真的,那人叫陆白,有些功夫在身上,我眼睁睁看着他跑进去的。”
瞧见这小叫花子如此言之凿凿,几个最先抬起头的,又想起方才,的确是有瞥见一个衣着破烂的成年男子的身影,一晃便消失了,起初并未过多在意,只当是自已眼花了,但此时听六子这么一说,心下顿时又疑惑起来。
“派人去搜。”领头的官兵吩咐道。
众人得令,立刻便抽调了一队人马向城内搜寻而去。
自已的人走后,领头的似也不愿同这些叫花子们犯话,只是略微敲打了几句便将六子给放了。
六子嘴上说着“多谢军爷”,但转过身去就翻了个白眼,撇着嘴,揉着生疼的肩膀,口中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今儿个真是晦气,碰了这么个狗娘养的东西,自已发财不带着小爷,那就别怪小爷不帮衬你。”
说话间还向泥土中啐了口唾沫。
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被不远处立在桃树下的一位男子,尽数看在了眼中,拧在一起的剑眉虽道尽了不满,但心下还是生出几分悲悯来。
这样年岁的孩子,若是双亲尚在,好好教养,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心性。
故而,错身的瞬间,六子手中擒着的破碗里,顿时有几枚碎银叮当滑落。
六子诧异转头,想看看这位出手阔绰的大爷是何模样,但奈何这人走的极快,转头间就只余一抹身穿天青色长衫的背影。
而此时,洛阳城中。
陆白似乎对于城内的布局十分熟悉,几个拐弯间便蹿进了西城中一个有些破败的小巷子中。
他最终,在一处废弃的小院门口停下了脚步。
一路疾行,似乎已经到达了他身体的极限,推门的手方才抬起来,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带得弯下了腰。
他只能用手捂住口鼻,尽量将声音减弱。
咳完后,手拿开,掌中赫然是一摊鲜红的血迹。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将手无事般得垂了下去,任由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石板路上,而他满心满眼的全是这个曾经失了火,被烧的焦黑破败的小院。
推开门走进去,这小院正方,迎面一个主屋,侧面两个厢房,院子正中间是一棵了无生机的桃树,几年前的大火已然将树干燎得黢黑。
男人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情绪,熟稔得走向院子角落处的水井,压了些水上来,由于院子荒得久了,这水也不甚干净,上面飘了一层枯叶和灰尘。
男人就用这脏水,勉强将自已沾满泥污的双手和脸冲洗干净,露出了原本白皙俊俏的面容,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细长的眸子中早已没了当年的神采。
而这一连串的动作,似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最终只能脚步踉跄得挪到了那棵桃树下,后背靠着树干无力得滑坐下去,大口大口得喘着气。
他虽然这般狼狈,但眼睛还是盯着面前的那间厢房瞧。
这院子的主人,正是曾经那位温厚的苗疆郎中,而这间厢房便是他的药房,里面堆满了各式药材和书卷,阳光照进去,晃出空气中的尘埃,却也暖出一股抚人心绪的药香和旧纸香。
他曾经最爱坐在这屋子里看书,在桃树下煎药,他从不熏香,故而白衣上只有干净的皂荚味和些许植物的清甜。
这桃树一到春天,便能开出满树的繁花来,鸟雀叽叽喳喳得在枝头驻足,将宁静的岁月点缀得生机勃勃。
回想到这,男人的气息也逐渐稳定下来,春风拂过,似乎又带来几片娇嫩的花瓣,轻飘飘得落在了他的肩头。
男人不由得轻轻合上眼,脑海中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兄台?你醒了?身子可好些?”
“你受了伤,要养些时日,便在我这寒舍将就一下吧,等伤好了再动身也不迟。”
“我叫洛青崖,出身苗疆,略通些医术,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听到他的名字,男人只略想了一下,便顺嘴编了个姓名。
“我叫陆白。”
洛青崖听了他的名字,眼中笑意更深了,当下便知这不是他的真名,但却没有点破,还顺着他说了下去。
“且放白鹿青崖间,兄台叫陆白,倒过来便是白鹿,你能恰巧路过我这,想来也是你我有缘。”
……
想到这,方才还合着眼睛的男子,又再次睁开眼来,对着那片焦黑,嘴唇微动,轻声念道。
“我叫谢安。”
“我又受了很重的伤,想来是活不了几日了,这次侥幸回来,便再也不走了。”
……
呢喃间,一串细微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最终也在这间小院的门口处停了下来。
这脚步声轻到普通人几乎察觉不到,但警觉如谢安,他早在这人走进巷子时,就已经强撑着站起了身子。
直到他看见门板缝隙处透出的那抹天青色衣摆,这才讪笑着放下警惕。
但不知为何,门外的人却并没有立刻走进来,二人就这么隔着门板,沉默地对视着。
良久,到底还是谢安先开了口。
“程彦衡,来都来了,还要我请你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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