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青崖去世后,梦璃又远赴长安,羡渊一个人留在军中,仿佛日子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初到这里之时,军中秩序井然,偶尔闲逛,遇到些村民,还是那般淳朴亲厚,让羡渊总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那些不好的事,就只是做了一场醒了就会消失的噩梦。
但无论他怎么想,都还是绕不过自己师兄去世的事实。一想到那晚,他同自己说的话,“你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好的人。”
因此在功课上反倒愈发勤勉起来,看得大将军甚是欣慰。
这日,羡渊正在抄写大将军布置的功课,景昊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羡渊,你那日给我的那个香囊里都放了什么东西?等开了春,蚊虫就多了,我们平日里总呆在外面,难免被蛰咬,几个师兄听说那个可以防毒虫便也想要,所以托我来问问你,那些草药北地都寻得到吗?”
景昊这样一吵闹,愣是把羡渊心头罩着的阴云都拨开了几分,于是他放下笔,看着面前的人嬉笑道,“倒是不难。”一双凤眼都弯了起来,“但是,有报酬的。”
听了这话,景昊大咧咧的往案上一趴,“嘿嘿,要什么,你尽管说。”
“那日我刚进村子,还来不及去喝碗羊汤,你就对我动手。”羡渊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景昊的反应。
“嗐,我还当是要什么稀罕玩意儿,羊汤嘛,好说,一会你写完了,我就带你去。”景昊笑着,虽也一同经历了许多,性子却还是如暖阳般,丝毫未减。
羡渊看着他,竟一时有点挪不开目光,只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景昊被他瞧得有些懵,不知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问道,“怎么?不只是想喝羊汤吗,还想要什么,你都同我讲。”
羡渊自觉有些失态,连忙偏开头,轻声说了句,“这就够了。”
说着便重新拿了张干净的宣纸出来,将那日装在香囊中的药材尽数写了上去,景昊一直趴在旁边看着他,心中琢磨着,为什么那日自己会鬼使神差的,对路上一个陌生少年动手。
那时的羡渊还带着初出苗疆的稚气,笑眯眯的发狠,丝毫不让,如今却是被磨得愈发沉静下来,原本就好看的脸上,又添了几分谦和,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内敛。
就在景昊发愣的功夫,羡渊已经放了笔,看他写完,景昊也没管那方子,直接抓着羡渊就往外跑。
待二人跑远,大将军才小心翼翼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果真是年轻啊。”
他一边感慨着一边随手拿起了那张横摊在案上的药方,只见上面的墨迹还未完全干透。
“雄黄、沉香、艾叶、佩兰、苍术、薄荷、霍香……”
一眼扫去,的确是苗疆一带的人常佩的香囊,但字迹的最后还有一味药,书写时落笔的人应是有些迟疑的,只见笔锋处多有凝滞,不似先前的那般流畅。
看到这儿时大将军的脸上难得的闪过一抹怅然,稍纵即逝,随后便无奈得笑着摇了摇头,脑海中是一位故人,也曾为他把磨好的草药,一味一味的装在荷包里,然后笑着说,“我们苗疆啊有个习惯,若是你希望佩着这荷包的人平平安安的归来,就在里面加一味当归……”
“口衔离别意,远寄当归草。”大将军随口吟道,手中拿着的纸上,方子末尾处赫然书着“当归”二字。“那榆木脑袋怕是不懂吧。”
二人没一会就来到了雪余村,刚一进村口就听见有人唤他们。
“哟,这不是景昊嘛,今天怎么有空来玩了。”
寻声望过去,竟是余伯,正靠坐在自家门口抽烟,手中的烟袋不时得在身边的桩子上磕打着,正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有些花白的头发上,看到两个孩子,一张平日里被风刮得黑红的脸上,堆满了慈爱的笑。
见到他,景昊连忙挥手,然后指了指羡渊,“他想喝羊汤,我带他来村子里寻一碗。”
余伯看着羡渊,想起正是自己那日从洞底救上来的那个,一月未见,长高了不少,不似那日,受了伤蔫蔫的偎在景昊怀里,如今笑起来,甚是可亲。
“还去哪里寻,伯伯家里有的是,走,进屋,让你大娘给你们准备好吃的。”余伯招呼着他们,脸上更是乐开了花,一边拽他们进屋子,一边冲着后院喊道,“老婆子啊,有人来,快做点吃的,还有我酿的米酒,也拿来。”
羡渊哪见过这阵仗,连连摆手,“伯伯,伯伯,这样不好吧,我们怎能平白无故的吃您家东西。”
听了这话,余伯反倒板起脸来,“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今天是破五,就该来串门,伯伯家里还能填不起你们两双筷子吗!”
闻声而来的大娘也看到了两个孩子,顿时也乐了,“哟,景昊啊,我都好些年没见了,长这么高了,我记得你小时候还让我家的大黄狗追得满村子跑呢。”
無錯書吧这话一出,立刻惹得景昊红了脸,羡渊闻言也不再拘束,任由着两个人,把自己推推搡搡得按在了饭桌旁。
桌子上原就摆了不少酒菜,大娘又回厨房给他们端了汤出来,一桌人围坐着,是羡渊从没体验过的开心。
他端起面前的酒一尝,白色的酒汤甜甜的,还带着淳厚的米香,很是好喝。
余伯见状说道:“这是给小孩子喝的米酒,不怎么醉人,你放心喝。”
他们吃了一会,余伯几口烈酒下肚,原本就黑红的脸上又红了几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唠唠叨叨得同他们说起话来。
“我老余啊,年轻时候没本事,胆子又小,没敢去参军,在家里种地,种着种着就这个年纪了,身下两个儿子,也舍不得他们吃苦,不像你们年轻人,有出息。”
说着又给景昊和羡渊夹肉。
“来,两个小娃娃多吃肉,好好的长个儿,今后啊都要做大将军,威风凛凛的在城墙上一站,让那些天杀的狼牙军,看了你们就不敢打过来了。”
景昊和羡渊忙不迭的应着,满嘴的答应着,把余伯哄得哈哈大笑。
待到他们酒足饭饱,又陪着余伯说了好些话才被放出来,一走出来,天都黑了,今日没下雪,月亮和星星都泛着冷光,映着村子里家家户户燃起的红灯笼,看得羡渊再舍不得挪步。
他怔怔的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昊走了几步,见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便也停了脚步,回望着身后的少年,羡渊看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
这时身侧的夜空中又燃起了烟火,红红绿绿的,将少年的脸也映得忽明忽暗,景昊不可抑制得走了回去,将站在雪地中的人一把扯进怀里。
“听到没有,余伯说的,你要好好长个儿。”
羡渊靠在他怀里,听着这话,压在心底好久的情绪才释放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淌过,也沾湿了景昊的铠甲,但他此时却不止是难过,很多种情绪揉在一起,甚至还生出许多害怕来。
怕战事一起,这么好的少年,能否安然无恙得长成威风凛凛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