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谢安就清醒了过来。
他起身,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却觉得身上没有丝毫不适,活动了下手臂,发现之前受伤的地方都被仔细包扎着,前些时候过度损耗的身体,如今也觉得精力充沛。
如此细致的手法,他一眼便知出自洛青崖之手,但环顾整个营帐,却未见他身影。
“来人。”谢安出声唤道。
無錯書吧巴尔图对于昨晚洛青崖突然出走的事情,一直心中不太安生,又听他说今早统领便能醒过来,不敢含糊,亲自在帐外守了一宿,如今听到声音,立刻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属下在。”巴尔图进去后,恭敬的行礼。
见到进来的人,谢安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洛青崖呢?”语气尚且平和,丝毫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听到统领一上来就问洛大夫的事情,巴尔图瞬间就迟疑了起来,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他如此表情,谢安心中咯噔一下,“他人呢?”再开口,声音都急切起来。
巴尔图见状,也不敢隐瞒,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听闻此话,谢安瞬间便察觉到事情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因此又继续追问道,“他临行前,还说了什么,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复述!”
巴尔图想了一下,说道,“洛大夫还说,您今日会醒,让属下照看好你。”
“他说话时语气如何?”谢安还想再从巴尔图口中听到些什么,但随即便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属实多余,以洛青崖的脾气,同谁说话不是温和有礼,偏就是同自己讲话时,语气冷得像终年不化的冰。
“你先下去吧。”不等巴尔图回话,谢安便打发了他出去,此时的他眉头紧锁,心中似预感到什么,但却不愿意去相信。
他刚要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却在枕边碰到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沓整齐折好的宣纸,展开来,是洛青崖清秀内敛的字迹,一张张的写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方子。
“若遇暑气,可捡香薷二钱,金银花三钱,连翘二钱……”
“若感风寒发热,可用麻黄二钱,桂枝二钱,甘草一钱……”
从用药剂量,到煎煮方法,以及后续的调理之法,一张纸上写得密密麻麻,足见书写之人的用心。
谢安一直翻看到最后,越看心越沉,这一张张药方,细心叮嘱,就仿佛是交代后事一般。
最后他在盒子最下方,才翻到一封手书。
展开来,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语,写得甚至没有那些方子细心。不知书写的人当时是何心情,字迹笔法全都不似洛青崖平时的风格,落笔虚浮,好似中气不足,一改克制内敛的气质,笔锋虽连贯,却又处处透着敷衍。
只见信上写道。
“展信谅宥,吾与君相伴同行半载,终觉前路殊途,并肩之愿渐绝。洛某自幼习仁义之道,悬济世之心,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伤及无辜,累及师门,故觉罪孽深重,唯一死可抵,遂与君辞行,此一去,再不能全统领攻破雁门之志,洛某自知无以谢罪,只愿来世,效犬马之劳,以偿厚意。”
谢安死死攥着这张纸,胸口用力得起伏着,双目通红。他翻来覆去的读,一字一句的念,但终究是拆开碾碎了,都无法从只言片语中读到一丝一毫的温存。谢安知他向来对自己冷漠,却不知竟能决绝到如此地步。
读到不知几遍,谢安不自觉得仰面笑出声来,“洛青崖啊,你既无意,又留那些个药方子做什么。”
说着,抬手便想将那盒子整个丢进火盆里,但最终却也只是抬了抬手,任是再冰凉刺骨之物,他不还是要宝贝一样收着。
“来人,备马。”谢安厉声吩咐道。
听到这句话,一直守在营帐跟前的近卫们一窝蜂的走了进来,跪了满地,齐声规劝道:“望统领三思。”
以巴尔图为首的这些人,皆是伴着谢安一路走过来的,自家统领对于洛青崖的情意,他们全都看在眼里的,因此这段时间从未苛待洛青崖,哪怕是昨夜出走,巴尔图知其行为可疑,但也没有丝毫为难。此时见统领发了疯一样要出去寻他,却不得不以死进谏。
“统领,看昨夜洛大夫出走的方位,是雁门关一带,如今苍云军整军以备,布防严密,您本就重伤初愈,若此时孤身前往,怕是有去无回。”
“是啊,统领,如今军中局势不稳,若不及时肃清,怕是后患无穷,请您三思。”
此话一出,军中将士再次磕头请愿,“望统领三思。”
谢安看着他们,方才被信中文字激怒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他自然清楚如今的情况,两次从程彦衡手中死里逃生,已是万幸,眼下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再容不得自己胡作非为。
而后又想到洛青崖信中所言,“终觉前路殊途。”
是啊,何苦一直强求呢,他这样想着,遂背过身去,向屋子里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呵呵,好一个前路殊途。”他自言自语道,语气中虽然带笑,却丝毫听不出轻松。“你洛青崖何德何能,能让我谢安为你如此拼命,既然你要殊途,那便殊途吧。”
此时的官道上,洛青崖雇了辆马车,如今他的身子,已经无法自己骑马了,但是在死之前,他还是挂念着自己的师弟和同门中人,因此又服了丹药,强吊着一口气,直奔雁门关而去。
算算时间,这会谢安应该已经醒了,不知道他看到信后会不会气得不轻,还会不会安心喝药,想来以他的脾气,应该不会再不顾生死得追着自己过来了吧。
想到这,他竟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切实际的期待些什么,反又在心中溢出丝丝缕缕的不舍来,昨夜走时,似乎告别的太过匆忙了……
但随即而来的一阵咳嗽,还是打断他的一切幻想。人之将死,就是会如此多愁善感吧。
明日便是除夕了,也是发妻的忌日,而他自己在走过这么些错路后,终究是要去陪着她了,想到这,洛青崖一直堵着的心,才稍微得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