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辽东来人〔上〕

七月初四，节在夏至。

京师近些时日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涌动虽是没有影响到距其四百余里的宣府镇，但自府城而出，穿行不过十里，越过野狐岭便能抵达的\"张家口堡\"同样气氛凝重。

随着时间的流逝，曾在国朝初年作为重要军事要塞，抵御蒙古鞑子的张家口堡已然逐渐失去了其军事作用，转而因为\"张库大道\"的崛起，逐渐成为各族行商落脚之地。

尤其是隆庆五年，朝廷与土默特部俺答汗达成和议之后，张家口堡便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理所应当的成为了第一批允准\"互市\"的地点所在，被时人称之为\"旱码头\"。

尽管近些年，随着辽东局势的不断恶化，朝廷也中断了与蒙古部落的互市，导致张家口堡不复昔年之巅峰，但每日来往于此的行商走卒仍是人满为患。

...

位于堡城西北角的范府附近，数十名身材魁梧，腰间藏有异物的家丁正眼神凶狠的梭巡着，凶狠恶煞的驱赶着每一位试图靠近此地的行商百姓，态度很是嚣张。

越过这些凶狠恶煞的家丁，进至占地不菲的庭院中，只见得不少婢女正在来往穿梭，手中托举着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并将其小心翼翼的搁置在摆放在庭院中的桌案上。

几张陈旧古朴的桌案旁，数十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袍之间的魁梧壮汉正在就着眼前的酒菜大快朵颐，口中操着一口晦涩难懂的\"蒙古语\"，说到兴起时不时撩起宽大黑袍，露出其如金钱鼠尾一般的发髻，惊得身旁下人婢女惊叫连连。

位于府邸深处的官厅中，身家万贯的范永斗嘴角正噙着一抹淡笑，颇为殷切的与身旁的男子对酌，气氛颇为融洽。

许是饮酒之后有些燥热，再一次将眼前酒盅一饮而尽之后，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的男子转而将身上的黑袍脱下，并顺势摘掉了头顶的冠帽。

与庭院中的那些粗豪大汉一般，此人脑后也留有如金钱鼠尾一般的发髻，瞧上去很是丑陋，但其面容却与寻常汉人一般，没有太多迥异。

\"范东家，我今日来此的用意，你应当心中有数。\"轻轻将手中酒盅搁置在一旁，许久没有作声的男子便是微微眯起眼睛，朝着身旁满脸赔笑的范永斗说道。

\"距离我等约定好的日子，已然没有几天了..\"

咕噜。

听得此话，一身富贵的范永斗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眸深处露出了些许惊惧之色。

纵使他范永斗放眼宣府镇也是声名赫赫的商人，但在眼前这神色阴沉的男子面前，却也不敢有半点拿大。

\"敢叫驸马爷知晓，\"与身后的长子对视一眼过后，范永斗便是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小人早已按照驸马爷的吩咐，将粮草辎重收集完毕..\"

\"哦？不愧是介休范家，果然没有让大汗失望。\"未等范永斗将话说完，神色阴沉的男子便是挥手将其打断，阴冷的眸子中也涌现了些许光彩。

早在国朝初年，介休范家便于张家口堡定居，并成为了第一批\"边塞商人\"，可谓是手眼通天。

待到他们\"大金\"于辽东崛起之后，这范永斗又是最先与他们展开贸易的商人，可谓是功勋卓著，私底下为他们大金筹措了不少粮草辎重。

\"驸马爷明鉴，\"听闻眼前男子的赞扬，范永斗脸上的苦涩之色更甚，迎着其不善的眼神，硬着头皮解释道:\"小人虽然将粮草辎重收集完毕，但近些时日京中暗流涌动，小皇帝下令整饬京营，惹得那些勋贵均是风声鹤唳，不敢在轻举妄动。\"

\"故此，这些粮草辎重暂时无法运回辽东，还望驸马爷明鉴。\"

一语作罢，范永斗下意识的长舒了一口气，此事宛如一块巨石，死死压在他的心头之上已有多日。

如今终是将其托盘而出，倒也落了个轻松。

\"运不回？\"

听得此话，刚刚还与范永斗对酌的男子瞬间发难，一双阴沉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忐忑不已的范永斗。

骤然起身之下，原本摆放在桌案上的酒盅也被其甩落至地面，化作一地碎片。

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一般，只片刻的功夫，喧嚣不已的庭院中便是响起了骇人的喊杀声以及婢女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下一秒，官厅紧闭的大门便是被人粗暴的踹开，数十名手持着兵刃的粗豪壮汉闯了进来，一脸阴霾的盯着惴惴不安的范永斗。

\"驸马爷，驸马爷..\"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许是没有料到眼前的男子竟然说翻脸就翻脸，纵使范永斗沉沦商海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也不由得为之涩然。

好半晌之后，方才哆哆嗦嗦的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悬在自已脖颈处的兵刃。

\"范家主，你与我大金关系密切，本驸马也不瞒你。\"

\"我国大汗已然决定，将于不日兵发锦州，此战定要彻底拔除明廷于关外的全部堡寨。\"

\"耽误了大汗的大事，就算你身处明国，也没人能护你周全。\"

瞧着眼前冷汗淋漓的范永斗父子，被其称为\"驸马爷\"的男子不由得冷冷一笑，狭长的眼睛中毫无感情。

自万历末年，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建国称汗以来，眼前的范永斗便利用张家口堡毗邻塞外的地理优势，不止一次的向他们大金输送物资。

就算明国在中断与蒙古各部的互市之后，导致朝廷对边镇的监督力度强上不少，也不耽误眼前的范永斗也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在他看来，这范永斗一系列的\"叫苦\"，都是想要坐地起价。

但他们大金可不是任由其随意拿捏的市井商人，汗国如日中天的女真勇士们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这范永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他讨价还价？

\"驸马爷明鉴，小人确实有难言的苦衷。\"

\"自朝廷中断互市之后，这与塞外的贸易便多集中于大同一带，此次小人为汗国筹措的粮草也多储存于大同。\"

\"小人虽是在宣府有些手段，但却左右不了大同的那些人呐..\"

见眼前的\"驸马爷\"丝毫不顾忌此前的情谊，范永斗心中便是暗骂一声，但表面上的愁色更甚，同时将态度放的更低。

这些女真鞑子，是真的敢杀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