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大校场中,朱由校立于一座已然有些破旧的观武台上,颇有些茫然的盯着脚下的数万大军。

京师大营创建于国朝初年,统共有三部分组成,分别是三千营,五军营以及神机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节制,集结了天下兵马精锐。

永乐年间,靖难成功的成祖朱棣选择迁都,分设南京大营及京师大营,规模等同。

嘉靖年间,为了应付日渐猖獗的蒙古骑兵,终日沉迷休闲而不能自拔的嘉靖皇帝罕见的将注意力放在了国事之中。

在正德朝的基础上,嘉靖皇帝抽调精锐集中于三千营,并将其改名为神枢营。

尽管如日中天的京营在土木堡之战中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因为承担着护持京畿的重任,其重建之后的规模与巅峰时期如出一辙。

故此,作为京营驻地的校场占地极大,放眼望去竟颇有些波澜壮阔之感,周遭插着明黄色的日月军旗。

因为是初次见识此等阵仗的缘故,朱由校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了些许紧张的情绪,使得不远处静观其变的抚宁侯朱国弼等人均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虽说历任大明天子皆有登基之后视察京营,以彰显其皇权的习惯,但眼前的天子几年前不过是在深宫中毫无根基的皇子,因先帝溘然长逝,方才被赶鸭子上架一般登上了帝位,不然也不至于闹出如戏剧一般的\"移宫案\"。

天子性格本就懦弱,经此变故之后更是将朝中大权尽数交由\"东林党\",自是无心检阅军队。

故此,眼下这还是天子第一次驾临京营。

见不远处的天子仍是沉默不语,抚宁侯朱国弼便下意识的瞧向身旁的恭顺侯吴汝胤。

而后者也是心神领会的点了点头,随即不动声色的朝着观武台角落处的几名参将摆了摆手。

\"杀!\"

\"杀!\"

\"杀!\"

片刻过后,像是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涌在校场前列的官兵们突然发出了冲天的呐喊声。

后方的官兵们闻声不疑有他,也是随之高声呼喝起来。一时间,校场中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高台之上,一直在紧张注视着朱由校反应的兵部尚书黄克缵闻声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眼中关切更甚。

他自是知晓,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定然是身后勋贵们搞得把戏,其目的也无非是令天子知难而退。

但出乎不少勋贵的预料,立于观武台正中的天子除了最初流露出险些茫然之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甚至面对着数万人的喊杀声以及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还露出了些许陶醉之色,好似颇为享受。

\"陛下您?\"

趁着这个功夫,英国公张维贤也赶忙凑了过来,其满是褶皱的脸上毫无掩饰对于朱由校的关心以及对身后勋贵的愤怒。

他虽然因为年老体衰的缘故,已有许久不曾踏足军营,但是对于军中将校的这些小动作却是再熟悉不过。

\"无妨,开始演武吧。\"

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已无碍之后,朱由校便是微眯着眼睛,声音清冷的吩咐道。

\"遵旨,为陛下演武!\"

见朱由校的神情不似强装镇定,英国公张维贤便收起了心中的惊忧,转而朝着一旁的传讯兵们吩咐道。

不多时,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便于观武台左右响起,而校场中瞧上去还算有模有样的士卒们也逐渐动了起来,并扬起了漫天烟尘。

但随着凌乱的呼喝声,军阵愈发分散之际,高台之上的朱由校也得以发现后排官兵的虚实,也让其脸色迅速难看起来。

不同于前排这些身材魁梧的士卒,后排的官兵们不但面黄肌瘦,甚至就连甲胄都配不齐全,动作软绵无力。

这其中,居然还有不少步伐凌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之人,一瞧便是此前从未接受过半点军事训练,今日临时被拉来滥竽充数之辈。

虽说有此前\"腾骧四卫\"的教训在先,朱由校心中已是有了一定的准备,但此时亲眼得见京营现状,仍不免脸色铁青。

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冰冷的朱由校强忍住没有发怒,只是扭头看向身旁的英国公张维贤询问道:\"今日演武,士卒实到几何?\"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包括诸多勋贵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将关切的目光放在了张维贤的身上。

犹豫片刻之后,名义上节制京营的英国公张维贤拱手回道:\"回陛下,除却各处戍卫外,今日实到兵卒八万有余..\"

轻轻点头,朱由校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另一侧的兵部尚书:\"黄部堂,京师三大营,兵册几何?\"

\"回陛下,京师三大营兵额总计四十余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天子之后,兵部尚书黄克缵终是道出了事实,但表情也是有些复杂。

此话一出,在场勋贵脸色均是不太好看,这京营军备废弛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天子偏偏要在此时点破,让众人下不来台。

\"陛下,此话不能这么说..\"眼见得周遭勋贵皆是沉默不语,抚宁侯朱国弼便是忍不住做声:\"自土木堡之战过后,神机营便是名存实亡,待在南海子休养,一直没有扩招。\"

\"另外,臣等执掌的五军营及神枢营也始终没有如实发放过军饷,臣等实在是有心无力呐。\"

听得此话,刚刚还面面相觑的勋贵们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的附和着,唯有临淮侯李弘济等人眼神闪烁,好似内心在经历某种挣扎。

兵部确实没有如实发放过军饷,与腾骧四卫的境况等同,大概是折半发放,默认京营拥有二十余万的建制。

但眼下校场中满打满算也不过八万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为了应付天子,临时于市井中拉来的青壮民夫。

这其中消失的军饷,自是被他们这些勋贵瓜分一空,各自落入囊中,但这不是百余年来,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吗,他们父祖都是这般做的。

整个大明,就他们这些\"贪官\"吗?

望着场中那些不知所措的青壮民夫,朱由校再也没有了继续停留的兴致,转而毫无感情的吩咐道:\"半个月后,京营士卒重新登记造册,发放军饷。\"

\"不满足条件者,悉数发放路费,遣散回家。\"

不待面面相觑的勋贵及欲言又止的兵部尚书做声,即将走下高台的朱由校便是转身补充了一句:多出来的军饷,由朕的内帑出,遣散士卒的银钱,也由朕的内帑出。

言罢,朱由校便在锦衣卫的簇拥下步履匆匆下了高台,眼神愈发坚毅。

日月山河还在,但大明的江山却是到了不破不立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