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张氏走远了,姚芳这才让兰草打理回妆容,将粗瓷茶盏子也收起来。

兰草有些担忧。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万一以后被夫人发现你骗了她……”

“那就等她发现再说。”

姚芳无所谓的笑了笑。

“至少在我事情没有做完之前,她不来干扰就足够了。”

她怕张氏吗?

的确很怕,非常怕。

不过是在前世。

从小没了亲娘的女孩儿,在严父厉母苛薄对待下长大,和府里丫头一起干活,整天活得畏畏缩缩。

为了所谓的名声,体面,规矩教养,姚芳每天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又没做好,惹得继母发怒还是小事,若惹来父亲、兄长甚至婢女们鄙夷嫌恶的目光……

那她才真受不了!

所以她唯有讨好继母。

可以说她前世出嫁后,之所以会对夫家倾尽所有的付出、百般忍让,血泪都往自己肚子里咽,绝对离不开张氏自小对她这样的“精心教导”。

也许是因为死过一次,这回姚芳清醒了许多,也越来越能更通透的看穿身边的那些人。

比如张氏。

其实张氏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生活上苛待,精神上打压,就是想要养废她!

而要破这个局其实也很简单。

只要姚芳自己不惧人言,不被世俗规矩束缚,再占住一个理字,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奈她和了!

……

“回禀大少夫人,小荷回来了,还带来了牙行的孙婆子。现在院里等您示下。”

一早得知张氏要来,姚芳先找借口把小荷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兰草。

“叫她进来罢。”

“是,夫人。”

外面的孙婆子巴不得一声,同手同脚的随小荷溜进来,进门先扒地上磕了个头,谄媚的挤着对小眼睛笑:

“孙氏见过大少夫人!给大少夫人请安!”

“起来说话。”

姚芳打量着她:“哪里来的?”

小荷忙回禀:

“她是孙氏牙行管事的……”

姚芳横她一眼:

“本夫人问你了么?她自己不会说,用你着急忙慌的替她说话?”

小荷:“……”

二小姐现在真是大变样了。以前畏畏缩缩的和丫头说话都小心,如今训斥起人来倒是架势十足!也不知跟谁学的?

她心里吐着槽,表面却还得告罪,然后顺从的讪讪垂手站立一旁。却不知,脸上那双不服气的眼睛早就出卖了她。

孙婆子忙笑道:

“奴家孙白花,是西头马家胡同口右首第三家的牙行管事。夫人尽管放心,全京城至少十分之一的府里下人,都是咱们牙行出去的呢。”

姚芳点点头。

前世她就和这孙婆子打过交道。

“想必丫头都和你说了,本夫人要采买四名奴婢,五名小厮。孙婆子你听好了,偷奸耍滑的我可不要。”

姚芳慢条斯理说道。

“哎呦瞧您说的,婆子诚信经营,货物都是一顶一的好,绝对不敢欺瞒您。今儿带来这二十个都是新来的,优中选优!没您的吩咐,都在外头候着呢!”

孙婆子只差没拍胸脯了。

她一开始听说勇安侯府买丫头,还颇有些诧异。再一听是新过门的大少夫人要买人,这才了然于心。

怪道!

就说卢家一向扣扣搜搜的,下人们在外面常抱怨连肉都吃不上,他家哪来多余的闲钱?

原来是他们家儿媳妇。

“那样最好。你且都叫到院子里,本夫人先瞧瞧。”

姚芳说道。

孙婆子大喜,连忙跑出去叫人。不多时,两排衣衫褴褛的男女低头走了进来,个个仓皇不安。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位可是侯府的大少夫人!”

一众男女闻言,立刻不少人仗着胆子挺直了身板,伸长了脖子,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孙婆子身后的人。

姚芳亲自上前,挨个观察。

她记得,前世孙婆子这里有个擅长女红的丫鬟,可惜后来被宋明珠要走了。

宋明珠之所以能把成衣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其中少不了这丫头的功劳!

终于,姚芳在一个低着头的女孩面前停下了。

“抬起头来。”

她说。

女孩怯生生抬头,脸上五官倒还端正,只是又黄又瘦,身形也比其他人都要矮些。唯独一双眼睛却是亮,仿佛里头有两盏火苗!

姚芳认出来她便是自己要找的人——

姑苏名绣蓝氏的唯一后人,蓝惜容!

蓝家本是大燕百年苏绣名家,只因不幸卷入了“绣屏投毒案”,成了皇权更迭下的牺牲品。

全族上百人,抄家灭族!

蓝惜容,是唯一幸存的蓝氏幼女。

孙婆子误会了姚芳的意思,赶紧站旁边陪笑道:

“这丫头的个头是小了点,不过夫人您看那边几个……”

“她算一个。”

姚芳一锤定音。

“……啊?”

孙白花眨巴眨巴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改口奉承:

“个头虽小,人可机灵着呢!夫人您真好眼力!”

姚芳笑了笑,随手又点指了几个。然后叫兰草开了匣子拿银票给孙婆子,当场将几个人的卖身契收了。

做成了生意,孙婆子眉开眼笑,使劲儿恭维一通,扭摆着水桶腰带了余下的人离开了。

兰草遵照姚芳吩咐,命五个小厮住到外头专门看守院子,又将四个新买的丫鬟带进屋里头。

“你们今天既然到了这里,那以后就是这院子的人。只要忠心耿耿做事勤快,自然少不了你们好处!”

兰草得了姚芳授意,大声训话。

“但若有胆敢背叛主子,勾结他人卖主求荣的,咱们的家法也不是摆设!都听明白了没有?!”

小荷站立一旁,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总觉得,兰草这话是在点她!

再看看姚芳端坐上头面沉似水,一副侯门主母的尊贵派头,小荷疑心生暗鬼,又猜姚芳是否已经知道她传递消息了,故意让兰草说这些?

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跳的像打鼓。

“是,奴婢们听明白了。”四个丫头异口同声回答。

姚芳很满意。

“从今往后,你们四个就改名儿叫青芝、尔香、雪茶和银朱。好听也好记。青芝负责首饰,尔香负责衣裳,雪茶负责饮食,银朱……”

她顿了顿,看向蓝惜容。

“先跟着本夫人,随后另有安排。”

丫鬟们齐声答应。

兰草有些失落:

“夫人,奴婢之前负责您的首饰衣裳,她们把活都干了,那奴婢干什么?”

姚芳好笑道:

“傻丫头。你自然是管理她们的一等大丫鬟啊!”

转眼瞟见小荷也是一脸忐忑,又道:

“还有小荷也是。我的铺子收回来了,以后难道不要自己人记账管理?”

俩丫鬟这才高兴起来。

……

当晚,姚芳做了个梦。

是噩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前世最后那一瞬间。

她收到纸条,约她阁楼顶上见面。对方说有一个大秘密要告诉她,关于侯府的。

可当她按时来到楼顶,却空无一人。

姚芳到处寻找,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发出一声叫喊:

“大少夫人,当心!”

她想看看是谁说话,不料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双罪恶的手,在她背上猛推了一把!

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姚芳瘦弱的身躯便蝴蝶般飘零坠下!

……

姚芳猛然从黑暗中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海棠花纹!”

她满头冷汗,喃喃自语。

感谢这场噩梦,她想起来了!

当时被推后,她只来得及抓了身后那人衣裳一把。可衣裳立刻就撕裂了。她抓着那块碎布掉了下去!

但在陷入黑暗前,她还曾努力最后睁开眼睛,看过一眼自己手中的东西。

她记得,那是一块绣着海棠暗金纹的月白色软绸碎片!

不过这种质地,内宅妇人大多都拿来直接做中衣,很少愿意费事再花大功夫,去绣那么多花纹。

如此繁复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