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当兰草与小荷指挥着新来的四个丫鬟开始各司其职,看到的就是她们的主子大少夫人长发披散,一身寝衣,坐在桌前铺着宣纸,提笔不知在画什么。

她尚未梳洗,寝衣也敞开着领子,形容慵懒中透着几分洒脱,偏偏另有种出尘脱俗的美态,别具一格。

兰草好奇的过来看。

“主子,您画的这是什么花儿啊?倒好似布样子上的缠丝海棠。”

小荷也凑过来。

她才不信姚芳会画画!

二小姐在姚家时除了干杂务就是做绣活,哪里会画画儿呢?肯定是兰草那小贱蹄子在拍马屁。

结果她呆住了!

还真是画的缠丝海棠?就算专业绣娘描出来的花样子,也不过这样了!

小荷心情复杂的打量了眼二小姐,却见她对着花样子颦起了眉,随即状似无意的唤银朱道:

“你过来瞧瞧,这是什么苏绣花样?”

银朱怯生生的走过来,只一眼,便肯定的说:

“这不是苏绣,是蜀绣。”

她唯恐姚芳不明白,解释道:

“苏绣讲究的是精致素雅,图案秀丽。主子您画的这般色彩明丽浑厚,正是蜀绣的风格呢。”

姚芳心中一动。

原来,是蜀绣啊。

这么说来……

兰草在旁边笑道:

“怪道主子当初定要留你,果然是个独到的!”

银朱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小荷翻了个白眼。

“会说算什么独到?要会绣出来才算她能耐呢!”

正在热闹间,外面传来小厮回禀:

福寿堂夫人请大少夫人过去叙话。

姚芳放下纸笔,揉了揉手腕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

原来,主院大少夫人一下子采买了许多下人,消息立刻传遍了卢府。

卢素梅和卢金枝自然听说了,俩人气呼呼跑去跟卢夫人抱怨。

“娘啊!你看她,买那么多下人都不问您,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头!”

“就是的,我们院子里也就四个丫头,她一个新来的,凭什么用那么多下人?我也要添人!”

卢夫人也很气恼:

“她是用她自己银子买的,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俩不知道?你爹常年在外不回来,家里的生意又一年比一年差,你们还非要跟她比?!”

“那也不能她过的快活,让咱们都吃苦吧!我和三妹就不说了,可娘您是她的婆母啊,哪有不孝敬婆母光顾自己的媳妇?”

卢素梅辩解。

这句话还真说到了卢夫人心上。

“别急,娘自有办法。”

卢夫人安抚走了两个女儿,回头就叫罗嬷嬷道:

“叫那女人过来。算算时间,她那些陪嫁也该全部规整好了。”

于是姚芳便被唤了过来。

一进门就行礼,姿势规矩都十分到位,令对方挑不出毛病。

“母亲万安。”

卢夫人抬起三角眼看她。

本以为儿子这般冷落她,自己看到的会是一个落寞憔悴的妇人。

没想到今儿个一见:

这姚二姑娘身穿大红比甲,白绫子袄底下配着缕金挑线纱裙,乌发梳着芙蓉归云髻,上头家常插着支蓝水晶簪子,容光焕发艳光四射,竟美的好似仙女儿一般!

姚芳天生容貌浓丽。

前世为了衬托三妹姚玉容,她依从继母的吩咐,从来不敢着意打扮;

嫁了人以后,姚芳觉得自己是已婚妇人,更加整日只穿石青、墨兰这些庄重老气的颜色衫裙,生怕夫家不喜,惹别人说自己不端庄。

现在想来,纯属多此一举!

卢夫人看见她就开始不痛快。

这女人,竟然好像比当初才嫁过来时更美貌了。

不要脸的!

昭儿多日不在家,她却打扮成这副妖精模样,想给谁看呢?!

“昭儿媳妇。”

卢夫人顿时没了和她聊家常的念头,干脆单刀直入了。

“听说你院子里又新采买了许多下人,怎么之前的人手不够用?”

姚芳心里冷嗤。

卢家就给了俩洒扫院子的粗使丫头。老妖婆这不是明知故问。

“是呢母亲。”

她没多说,一派顺从姿态。

卢夫人便顺势道:

“母亲真是上了年岁,精神越发短了。像这等事该一早吩咐人预备好的,我竟然糊涂给忘记了!”

说完便叹息。

罗嬷嬷旁边搭腔:“夫人,咱们家如今有了大少夫人,一看就是孝顺能干的,您何必烦忧?”

“正是了。”

卢夫人亲昵的对姚芳笑道:

“昭儿媳妇,之前你嫁妆铺子亏空的事,娘出面给你解决了。如今娘管家精力不足,你也得帮娘的忙才是啊!”

“娘上了年岁,以后府里头的事呀都要靠你们了。”

“母亲客气,媳妇不敢当。您说让怎么做,媳妇尽心尽力照办就是。”

姚芳诚恳的表态。

见她这么上道,卢夫人乐不可支,立刻开始捧她。

“还是芳儿孝顺我!比那三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强多了。罗嬷嬷,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拿对牌去呀!”

“哦哦,是夫人!”

罗嬷嬷也没想到姚芳这么听话。

以大少夫人之前的强横,罗嬷嬷还以为今儿个恐怕得好一番劝说呢……

结果立刻就答应了!

她猜,恐怕这姚二姑娘还在为能掌家而高兴吧?

那可真笑死了。

卢夫人的手段,她还没领教过呢!

罗嬷嬷恨不得她立马被收拾,赶着一路小跑去拿对牌。

这边卢夫人心情大好,继续说道:

“马上就到亲蚕礼了。往年亲蚕礼之后皇室会有一场赏春宴。娘今年精神不佳,届时就由你带着素梅和金枝她们,代表咱们勇安侯府去参加罢。”

“……”

姚芳听得想笑!

明知她从小被张氏苛待,从未教过礼仪,偏刚过门便派这么个事情。

卢夫人是有多不待见她?

为了叫姚芳丢人,为以后名正言顺休弃她这个大少夫人做铺垫,还真是不遗余力呢!

记得前世也有这么一回。

当时姚芳很不安,但不敢违背婆母吩咐,还是硬着头皮去参加了。

果然到那里后,她处处拘谨的要命,小家子气十足,引得高傲的命妇们人人侧目,小姐们掩口胡卢!

更令姚芳难过的是,

许久未见的夫君卢昭也在赏春宴上,可他对她的窘迫视而不见,只和两个姑子稍微说了几句话便回宴席上应酬了。

更令姚芳伤心的是,

明明几句话就可以挽回她颜面,可他偏偏一言不发,置若罔闻。仿佛人家说的不是他夫人,而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回来后姚芳又羞又愧,专门请嬷嬷教了好久,才算补回这一课。

但初次印象何等重要!

京城贵妇圈里,已经都知晓了勇安侯府的大少夫人姚氏,是个不受夫君待见的猥琐妇人。

上不得台面,根本不堪为侯府主母!

以至于后来卢昭要娶平妻时,坊间表示理解卢昭的人倒是居多,都觉得卢昭也是迫不得已。

……

重活回来,若卢老妖婆还想用这种伎俩,那母子俩只怕要失算。

姚芳心中冷笑着,垂下长长的睫毛,装出欣喜雀跃的模样道:

“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