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风的身份

眼前仍有些模糊，他急得要看清天女，于是伸手猛揉眼睛，就连搓下几根睫毛也在所不惜。

索罗辛的手比脸嫩，但这粗暴的动作让他像个下手不知轻重的孩童。摩婀忍俊不禁，她感觉那双手好像是索罗辛从哪个姑娘那里骗来的，而且还是养尊处优的那种。

他终于揉去了眼前迷雾，天女的笑容在他眼前格外清晰，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发现天女的笑意是来自他的手，一时间颇感无奈。

索罗辛一向在意别人提自己手小，换成旁人笑这么久，恐怕要挨他的拳头。

摩婀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不讳：“手大手小有什么要紧的。”

这话让索罗辛的脸色瞬间放晴，他一把撩开缠绕在身侧的毛毯，拉着摩婀坐在床边，就这么对她显摆起手来：“其实也挺好看的！”

说完，他又转过来寻求认可:“是吧？”

“美丑又有什么关系？”看着他直逼自己面门的手，摩婀脸上还是笑容。

一双手，再大也遮不过天，再小也握得住刀。美也好，丑也罢，能用就比没有强。

“就算没有双手……若能哄人为你做事，别人的手也等同于你的手。”摩婀意有所指，想到索罗辛种种神奇往事，她不禁出言调侃。

“是在夸我吗？感觉怪怪的。”索罗辛不知道天女此行为何而来，但他不希望她早早离开，于是想方设法找话题。

他想从东扯到西，从黑侃到白，天女没必要接茬搭话。只要她坐在他身边，默默散发属于活人的热气，就可以让他心满意足。

摩婀并不打算待多久，她此来确实扰人清梦，虽然她心里不会有半点愧疚，但还是纵容着索罗辛絮絮叨叨胡说八道。

她时不时应和几句，同时拎起他的手腕，提在面前端详。眼前的五指乖顺，自然下垂，让她越看越觉得自己捏着一枝蔫巴巴的鹤望兰。

凡境真乃神奇之地，究竟是什么样的土地能滋养出这般奇异的花？

索罗辛在她面前总要变得柔弱无骨，此时他还想卖乖，索性就当忘了自己有这只手，一副任由她搓圆捏扁的模样。

单论这只手，他不似执剑之人，遑论化为利刃？摩婀没觉得索罗辛有什么煞气，傻气倒是不缺。

就算人会变，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摩婀暂时放下令她耿耿于怀的预言。

她又去打量他的脸，细腻的皮肉包裹着粗粝的钢骨，如此昳丽的眉眼镶嵌在上面，秾艳的一切只为了点缀一颗简朴的脑袋。

看着，听着，摩婀突然觉得自己理解了玄音大人，明白她为什么不忍伤害无知无觉的花草。

索罗辛终于讲得口干舌燥，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杯口小，动作急，玲珑茶壶本就倒不出几杯茶水，青中泛黄的桂花琉璃杯通透的肚里只接了一半茶水，剩下的全洒上桌面。

他不管不顾，只知牛饮，“咕”地一口吞了下去。半杯只能润喉的茶水不足以解渴，但他无心再饮第二杯，索罗辛忙不迭转过身来面向天女。

摩婀轻描淡写地说明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重点放在最后一句：“阿如想继续留在明月居做你的帮手，你还敢留吗？”

“敢啊，”索罗辛反手搁下小茶杯，他挑高了眉毛，“算他有良心，我对他多好啊！”

他思忖一瞬还是不改答案，甚至还深觉满意地点点头：“想留就留呗，他以前那么笨，老是气我……正好他如今机灵许多，你就让我享两天福吧。”

“你身边的人要足够可靠才好，毕竟……”摩婀再次捏着他的手腕晃了晃，“也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你在这里有力气也用不上。”

“我怕什么！你都救了我多少次了？就从前阵子说起……”

索罗辛任她牵着，另一只手弯着指头开始数：“捏死画灵，我救猫、你救我，还有你在葬礼上给我解围，都得算上。对了……上次我和阿如在抚育司受人刁难，当时是你出手相助，对吧？”

摩婀没有否认，只说：“我不可能在每个紧要关头都出现。”

“但你总是会来，迟来也罢。”

摩婀对上他满含信任的眼，她的心被这种澄澈的目光烫了一下。

十九岁，无论这个年纪在凡境是什么阶段，会变成什么身份，如今他在灵界孑然一身，就只是一个晚熟的少年。

“不要把太浓烈的情感倾注在一个人身上，期望越大，你越容易失望。”她忍不住开口提醒。

如果足够爱自己，人根本不会渴求别人对自己的爱，就不会为得不到爱而伤怀，更不会因为失去这种爱而变得面目可憎。

索罗辛的脸上写满了无所谓，他的生命在摩婀眼里是如此短暂而可贵，但他却浑然不觉。因为他太年轻，还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可以浪费。

“我活了九百余年，天啊……九百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摩婀松开了手，她难得表现出怅惘和无奈，“活到最后，人和山川、树木、河流都没什么两样。我不会像你所期待的那样对你，永远也不会，可能我把你当成……”

索罗辛笃定自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果断接话：“如果在凡境，把人当狗可是骂人的话。”

“人族和犬类有几千年的交情，别小瞧这份情谊。”摩婀笑了。

“我的意思是，”转眼，她便正色道，“就算你是一只小狗，也不必为自己寻找一个主人。”

不是只有皈依才能得到庇护，摩婀想，也许她们能成为朋友。

离开明月居之后，两人都睡了个安稳觉。对波诡云谲的未来而言，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没什么举足轻重的分量，但在当时，确实让人觉得十分温暖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