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被一道目光盯得不自在。

怎么说呢,那目光一点也不友好,像要把她拆吞入腹,即便她背过去了,刻意忽略它,那目光仍像有实质一样,遥遥舔舐她的轮廓。

它是阴冷的,黏腻的,觊觎的,贪婪的,甚至带了些怨毒,不过最后这点不是针对她,而是她旁边的人。

师兄啊师兄,你这是招惹哪路妖魔了。

“入——礼——薄”

礼薄上记录的都是修真界的道侣,只要双方将自己的血滴入礼薄,就是得了天地认证的合法夫妻。

随着大长老高高一声下,现场气氛达到高潮。

所有人欢呼,敖越捏碎了杯子,明镜闭上了眼睛,牧闻野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不!!!”

忽然有人声嘶力竭呼喊:“不能嫁!”

人群中有一道身影,疾风一样往高台上冲。

“谁啊这是,比老子还莽。”

敖越巴不得扶桑的婚礼不能顺利进行,见有人替他打断,他高兴得很,漫不经心,看乐子一样。

明镜看着疯狂奔向扶桑的姑娘,异世魂魄,动荡天下。

他又将目光转向扶桑。

心魔被师尊剥离之后,明镜头一次坦坦荡荡的看扶桑,为什么是她呢?他为什么会爱上她?甚至生出对她的情魔。

一想到他的心魔,明镜的眸光闪烁。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住。

扶桑拉下盖头,见到疯狗一样冲上来的陈随意,惊诧说:“随意,你怎么了?”

她的眼下都是青黑,瞳中还泛着血丝。

云长卿怒道:“下去!”

陈随意浑然不顾,额头上都是冷汗,她紧紧抓着扶桑的手,甚至在颤抖,手忙脚乱替她把手指刚扎破的血擦干净,嘴里喃喃,神智不大清楚的模样:

“我不是舍不得你死…反正你不能嫁,不能嫁…血不滴下去就好了,这样就好了…饕餮封印就不会——”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陈随意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殆尽。

她震惊看向礼薄,上面赫然是两点鲜红,一记重钟撞到陈随意心口,撞得她手止不住发颤。

晚了,还是晚了…

所有人都惊恐看向天边忽然爆开的赤红一片,眼见一具庞大的身影拔地而起,瞬间遮天蔽日,呼啸的飓风席卷整个剑阁,红绸被吹翻,恍如灭世劫难。

尔后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大长老第一次这么变了脸色,惊站而起,望着着赤红,骇地失声:“那是——是——”

他话没说完,有人替他呼出声。

“是饕餮!!”

“…饕餮不是被封印了吗!怎么会!”

所有人震惊不已。

二长老猛地站起来,耳边传进众人的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们快看!是封印,破了,封印破了!!”

扶桑看着这一幕,脑子忽然钝钝的疼,有什么东西破开记忆的禁锢疯狂上蹿。

饕餮…

大婚…

敖越见情形显然变得不可控起来。他在默默在心里骂一声,很脏,接着便一个闪现来到扶桑面前,见她面色苍白,咬了咬牙齿。

什么玩意儿敢毁她婚礼!

大长老想到些什么,惊疑不定:“…不,不可能,他的封印乃是先掌门亲手下的,怎可能轻易被破除!除非…除非!”

二长老:“师兄您在说什么!”

大长老不顾,猛看向礼薄,自语说:“双生一体,世间能破封印者,只有——”

他整个人忽然吐出一口鲜血,礼簿掉在地上,莹月忙扶住大长老。

“长老!”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处于震惊不能回神的状态。

可是现在没人能顾及他。

随着一声连着一声的巨响砸在地上,大地开始颤动,所有人都能听见簌簌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甚至变作轰然的震撞,像有什么恐怖无比的东西即将撞破封禁骇然出世。

大长老眼底刹时爬上惊恐。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瞒不住了…”大长老愣愣望向云长卿,目光浑浊而苍老,一瞬间像是失了许多生气,“长卿,瞒不住了,他回来了…”

天高鬼啸,黑云摧压,无数黑乌鸦盘旋在剑阁上空,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叫。

“嗯。”云长卿轻轻一声,“瞒不住便不瞒了。”

所有的变故冲击之下,他的情绪平静得几乎诡异,仿佛早已料到。

“我去杀了他就好了。”

“桑桑。”

云长卿还抓着扶桑的手,他转过身,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我要走了,这场婚礼,大约是不能完美了,对不起。”

扶桑仍浑浑噩噩,脑中有无数的光影碎片斑驳闪过, 似花火炸裂,散开成一幕幕被埋藏的记忆。

她恍惚着,露出些许困惑,她抓紧云长卿的手,几乎是循着本能,呆呆说:“师兄…那不是饕餮…”

可不是饕餮,那会是什么?

她的记忆告诉她,封印的就是饕餮,师尊因此殒身,大师兄玄清重伤闭关,她自己也因为饕餮受了伤。

一切都自然而然,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

扶桑眉心开始发烫,识海翻涌不息。

“桑桑,你爱过我吗?”

云长卿忽然问。

而扶桑回答不了他。

什么是爱?她不知道。

她嫁给他,自始至终,与情爱没有半点干系,她只是觉得,倘若这样做能叫云长卿快乐些,她便答应了。

她心底知晓,自己对云长卿有愧疚。

愧疚偌大的剑阁责任,全落到他身上,愧疚他的腿,寻了这么久的法子,却一无所获,愧疚他守她多年不得果。

风云万物都被搅动,在半空中升起一道巨大的漩涡,如擎天之柱贯穿天空与大地,更确切的说,是立在了天空和剑阁中间。

随风起,愈演愈烈。

焦虑、紧张、痛苦、麻木,烦躁、恐惧。这些黑暗的情绪,全都汇聚在一起,飞到半空,被漩涡吞噬。

然后漩涡更大。

“怎么办…怎么办!”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他们慌张害怕,无措的依求剑阁掌门的庇护。

“呵…”

云长卿自嘲笑一声,自我安慰:“没关系,我已与桑桑行过夫妻之礼,至少,我娶到你了。”

他定定看着她,笑着说,像是做某种诀别:“桑桑,我很开心,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开心。”

“我走了桑桑。”云长卿轻轻在扶桑眉心落下一吻,温柔的说,“记起来吧——”

砰!

脑中禁锢轰然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