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淮终究是明白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单靠自己的力量,是不足以扳倒一众魑魅魍魉的。

从前他都是听云景深的,云景深想知道什么,紫东来的眼睛就装在何处,装了东面漏了西,总是不能面面俱到。如今,云景深多半是不会掺和益州一事了,他要自己搜罗消息。

为了探听消息,不知多少银子打了水漂,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精力,更是无以累计。

想要将事情查清,还益州百姓一个公道,自然不能把功夫都废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云景淮要找的,是一个能将消息汇集起来的所在。

朝堂,就是这样一个所在。

每个人的一句话,一个表情,或许都是一个消息,更甚至藏着一个秘密,永远都摸不透,他们知道什么,在想什么,心想着谁。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在这些人中,找到一个知晓益州之事的人,比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未免容易许多。

入朝,在朝堂上识风云诡变,俯瞰大局,才能辨敌友,知人心。

想到之前无论父皇如何怒骂斥责,自己始终梗着脖子不肯入朝,云景淮尴尬的想给当时的自己两拳,外加一句:“不识好歹。”

一大清早,云景淮梳洗齐整,入宫给成康帝请安。借着请安的由头,再顺势说出自己有入朝之意。

“父皇,儿臣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

“哼,你还知道过来请安,我以为你忘了你还有个父皇呢!”成康帝嘴上责怪,眼睛却是上下细细的打量他:这孩子,去了一趟益州,黑瘦了不少,看来是用了心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苦。

“儿臣此去益州,才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云景淮话一出口,声音先哽咽了:“儿臣生在皇家,享天下之养,理应为天下倾尽心力,我却是贪图享乐,不知民生多艰,实在是不该,不该……”云景淮擦了一把眼泪。

这话倒是真心的,眼泪就纯粹是他临时发挥,硬挤出来的。他记得云景承最爱用这一招,成康帝心软,会哭的孩子自然就有糖吃。

“益州百姓是真的苦,”云景淮边说边比划:“那小孩子,才这么一点儿大,饿得皮包骨头,让人看着心都碎了。儿臣彼时才知,自己是何般浅薄,竟将寄情山水做为毕生所愿。”

“故此,儿臣今日特来向父皇请愿,儿臣愿入朝,为父皇皇兄,排忧解难,甘孝犬马之劳。”

云景淮一番肺腑之言,把成康帝感动的热泪盈眶:孩子长大懂事了,知道自己不容易,景淮如此,景承也定能知好歹明善恶,成一方明君。

成康帝红了眼睛,扶云景淮起身,给他擦眼泪:“益州一事,你做的很好 ,孙明峰昨日上书,说多亏了你处置得当,才让益州百姓免于天灾之苦。”

孙明峰?他还有胆子上书?云景淮不用想也猜的到,孙明峰根本没有把益州的真实情况告诉成康帝,而且他还坚信,不会有人多嘴告诉成康帝真相。不,不是的,是哪怕有人说出了真相,成康帝也不会相信。

云景淮此刻的心绪复杂到了极致,看成康帝笑容满面的样子实在不像演的,可他又想不通,京城里手眼通天的人这般多,为何偏偏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父皇是个瞎子,他到底是真瞎,还是在装瞎。

“你能有入朝之心,朕心甚慰,明日随你兄长一块儿入朝议事,为朕分忧。”

“儿臣谢父皇。”

雨前的空气异常压抑,像包了层透不过气的油纸,又闷又热。云层透云层,层层又叠叠,天空不时回荡沉闷的雷声,一切都在预告着一场雷阵雨的降临。

钟粹宫内室,容妃摘取簪环珠饰,散开长发,只着素服,跪坐在佛像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木鱼声清脆悠扬,犹不可解她心之纷乱。

秀琴打发了院内洒扫的宫女太监,端着一碗冰酥酪进了内室,把房门死死关紧。

“娘娘,天气暑热,您别跪坏了身子,吃碗冰酥酪,歇歇吧!”秀琴轻声劝道。

容妃跪得有些久了,腰腿酸麻,秀琴撂下手里的酥酪,扶她起身。

“娘娘前些念叨着玫瑰膏子,今儿个萧大人送了进来,我赶忙叫人制了娘娘最爱的玫瑰酥酪,娘娘尝尝,可还合心意?”

容妃舀起一勺酥酪送进口中,凉凉甜甜的奶味混着玫瑰的香气从舌尖儿蔓延,一直甜到心间。

容妃脸上有了抑制不住的笑意:“嗯,还是老味道,冰酥酪若是不配上玫瑰膏,那还有什么吃头儿。”

见她高兴,秀琴才敢接着回话:“萧大人托人给娘娘带话,圣上已许了平阳王殿下入朝,娘娘可不必再为此事忧心了。”

“我就知道,这孩子没白养,”容妃闻其言,喜形于色:“原先是他年纪小,脑子不清楚,如今长大了,懂事了,明儿也要催着坤儿读书了,他哥哥做到这份儿上,他也要争气才是。”

容妃笑着,眼角挤出了几条皱纹。

“萧大人,可还说了什么?”

“萧大人还说,娘娘所托之事已了。今年他府中的玫瑰开的不好,总共才酿了两罐玫瑰膏子,都给娘娘送来了,他年纪大了,往后不愿再费心费力了,娘娘若是实在喜爱,便让御膳房的御厨做给您吧!”秀琴把萧无恙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容妃。

容妃还笑着,眼中的欢愉却在一丝一丝的消逝。

良久,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酥酪:“罢了,人老了,身子连口冰酥酪都禁不住,不吃也罢,不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