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凉州官员挨个儿过来敬酒,云景淮酒量不佳,素日也不过是独自小酌。眼瞅着他双目迷离了。
云景淮有了五六分醉意,李青凡给木槿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钻这个空子。若能趁此机会,安排个可靠的人儿到他身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再有几杯酒下肚,云景淮发觉自己已看不清眼前景象了,胃里翻江倒海,吃进去的东西像是要涌出来了一般。
木槿缓缓靠近云景淮身边,贴近他的耳朵,收起甜的让人发腻的声线,轻声道:“王爷可是累了,妾身扶您进房歇息吧。”
云景淮迷迷糊糊中听见江绾的声音,他只觉耳边无比嘈杂,便想找个安静之处,略歇上那么一歇。
李青凡紧张的注视着他的反应,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今日也是晚了,王爷该歇息了,我也该去粮库看看有多少粮食能支援益州,我看,就此散了吧。”李青凡道。
知州大人都这样说了,底下的人还能如何。苏喜与云景淮相处了几日,心知他必定不喜那木槿伺候,可李青凡...苏喜真的不敢得罪他。
云景淮摇摇晃晃的走,木槿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不敢靠的太近。
云景淮在院子门口看见她时,脸上的厌恶不加掩饰。而此时心甘情愿接受了自己,按照木槿多年与男人打交道的经验,估摸着他是认错了人了。
木槿不敢上前,生怕他反应过来,前功尽弃。
前面就是照水居,云景淮推开门瘫倒在床榻上,微合双目,长长的睫毛映在眼睑上,留下一片阴影。
“王爷,王爷。”木槿试探着唤了他两声,见床上之人没有反应。
云景淮听见江绾唤他,只是他浑身乏倦,头晕目眩,实在是无力应答。
木槿壮着胆子凑到他身边,伸手想要替他解开衣裳的扣子。不料,被云景淮一把抓住了。
云景淮是醉了,可他并非全无理智。木槿凑到他身边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不是江绾。江绾身上不会有这样浓烈的脂粉味儿。
云景淮缓缓睁眼,眼前看到的脸与江绾一模一样,可他就是知道,这张脸不是她。
木槿被他吓了一跳,强撑着说:“王爷,容妾身为您更衣吧。”
“出去。”云景淮冷声呵斥道。
木槿不想就此罢休,还在垂死中挣扎。她一把抱住云景淮,带着哭腔:“王爷,您收了妾身,留下妾身在您身边做牛做马吧。”
云景淮使出全身力气,猛地推开她。云景淮自少时习武,喝醉了酒,压根控制不住手头的力道。木槿被他推的从床边飞出有将近一丈远。
她跌坐在地上,疼的是呲牙咧嘴,起不来身。
云景淮扶着床沿儿起来,脑子里浑浆浆的。他从头上拔下束发的银簪,狠狠的划伤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涌出来,痛感遍布全身,整个人清醒过来。
看到那倒在地上的美人儿,云景淮心下了然,满心里,只剩下庆幸。
索性自己不爱浓香,索性她身上的气味与江绾相距甚远,索性自己理智尚存......否则,不知又会沾上多大的麻烦。
木槿在地上小声的哭,云景淮正眼也不肯瞧她,出了房门,不知所踪。
已是后半夜,云景淮不肯挨到天亮,这地方他是一刻不敢待不下去了。他只身往前厅去找李青凡。
门外有人守着,可却无人敢拦他。李青凡早就会周公去了,此刻正是鼾声如雷。
云景淮没了顾及,又怒火中烧,一脚踹开了门,吼道:“李青凡,你给我起来。”
李青凡被他这么一吓,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给云景淮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是我不长眼,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云景淮又听不清,上前抓住他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做知州,就要有个知州的样子,别动歪脑筋,这次我暂且饶过你,若是你再干出什么下作肮脏事儿,可就仔细了你的仕途。”
李青凡被云景淮扼住了喉咙,眼中的恐惧满溢出来,强装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干笑两声:“夜深了,王爷可是有事吩咐在下。”
“备车,我要会益州。”
“是。”
李青凡是再不敢多嘴一句了,他摸不透这位平阳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位爷是伺候不起了,若是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趁着没惹出乱子,赶紧把他送回去,保不齐他还能念下自己的好。
李青凡披上外裳,调度运粮人马,送云景淮回益州。
马车稳稳而行,云景淮第一次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轻松,身上的重担泻下去了。
但是,他心里却是思绪万千,说不出的复杂。他如今已渐渐明白了,世人对权势的偏爱或许并非一己私欲而起,也有人皆是因身不由己。
还记得他幼时在容妃宫中偷听她与父皇说话,父皇说:“景淮呀,便随他去吧,只要不出格儿,做什么都好。”
那时他便明白,父皇对自己是没有期望的,因此,他什么都不与兄长们争。无论是父皇的宠爱、器重、还是在朝中的势力,他都不在乎,只愿过好自己平平静静的小日子。
可若他不是父皇的儿子,没有二哥的庇护,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无钱无权,在这样的天灾人祸下,又究竟要如何活下去?
天方升起了鱼肚白色的曙光。渐渐地越来越明了,由鱼肚白色转为橘黄色,又有橘黄色变成淡红色。清晨时分的太阳从阴云后挣扎出来,不散烈烈朝晖,驱散了黑夜的薄凉,将满腔温柔倾洒于众生万物。
“王爷,进益州地界了。”
云景淮掀开车帘儿,露出半个头。
在暖暖的朝阳中,缺衣少食,骨瘦如柴的百姓露宿街头,空气中是粘腻骇人的气息。可云景淮却无一丝嫌弃。
“放心吧,我回来了,万事都会好起来,这苦难终将会结束。”他在心里默默对遭受这一切的百姓说,也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