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万籁俱静。云景淮策马先行一步赶回京城。
时候尚早,天朗气清,花草间沾染着圆滚滚、清亮亮的露珠,天地间皆是湿漉漉,干干净净景象。云景淮慢下脚步,细赏晨光之景。若是这京城中的人心能如同露珠般干净,想必众人皆能自在些吧。
他在一处不伦不类的府宅前停下脚步,上前轻轻叩门。
老管家福叔上前将门开了一条缝儿,见是云景淮忙把他迎进府中。
“见过王爷。”
“您不必多礼,先生可在。”
“老爷在园子中晨练,我带您前去。”
花园之中,绿树掩映,山石点缀,地上种满了姹紫嫣红的各色奇花怪草,显得勃勃生机,热闹非凡,看的人是眼花缭乱。想必大雅即大俗说的便是这园子中的好景。
花团锦簇之中,一满头银发的老者舒展着筋骨,装模做样的比划着太极,嘴中振振有词:“诶哟,一日之计在于晨呀!”
云景淮在心中默默感叹老头儿这令人咋舌的审美。
老叟脸上已满是皱纹,两眼却炯炯有神,声如洪钟。
他身旁的石桌上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精巧细致的糕点,只是眼看剩的不多了。
余光瞟见云景淮,老头儿收了手,转过身:“阿平,你要多向为师学习呀,一日之计在于晨呀......”
云景淮自顾自地坐下,拿起桌上的糕点就要送到嘴里。
萧首辅忙上他手中要抢:“欸欸欸,要吃回你自己府中吃去,抢我的算什么。”
“太医不是嘱咐你甜食不宜多食吗?”云景淮躲开他:“再说了,为了给你办这事儿,我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哪有你这样卸磨杀驴的,也忒狠心了。”
“你这怎么叫给我办事儿,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江澈入了太子的党派。”老头儿好言安抚他。
“先说正事儿,我哪能亏待了你,你看那厨房,”首辅大人手指向炊烟漫漫之处:“你最爱的螃蟹清羹,早早就炖上啦!”
云景淮放下吃食,与他细细分说,末了说了一句:“你能阻的了一次,可未必能阻的了下一次了,她如今回来,必是成了我那太子哥哥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嘿嘿,”老头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凑近到他身旁,有些不着调的开口:“我听闻,那江家小姐容貌迤逦,你英雄救美,可能成就一段良缘?”
云景淮心说这老头儿什么时候转行儿改给人做媒了,
“大丈夫应先立业而后成家,我无心于官场之道,惟愿走遍山河大川,于山水之乐间见百姓苦,为百姓言,既如此,便末误了姑娘家大好年华。”
萧首辅听了他这番言论,强扯出一副笑容:“年轻真好,有抱负呀!好徒儿,为师今日也教你三个字......”
“注孤生”
......
京中无人知晓平阳王已回京,他这一回来,不知道又要在京中掀起什么风浪了。
江绾带着秋月走在府中小路上,各处景致已再无熟悉之感,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中。
幼时,生母还在世时,她也是这府中最娇俏得宠的小姐,在这里,她度过了最天真烂漫的日子,直到生母去世,杨春玉被江澈抬为正室,江瑶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小姐。
最开始,杨春玉待她温柔细致,处处小心照顾,比对亲女儿还要好,京中人人都传,江府中的继夫人最是和善妥帖。
直至一日,江老夫人病倒了,高热不退,还说胡话,请了不少名医,喝了不少药,却依旧不好。后来,杨春玉不知在哪儿寻了一位云游的道士,说是江绾命中带煞,与老夫人相克,江绾迁出府中居住,老夫人自然便好了。
江澈偏偏信了这道士的话,不出三日,九岁的江绾便带着秋月离开了江府,前往乾州别院。
乾州距京城路途不算遥远,但快马也要两日,因江绾身体太弱,这一行人走了将近十天,这一走就是七年。
五年里,江澈仕途愈发顺畅,从一个五品御史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圣上信赖器重的尚书,江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杨春玉生下了江澈的嫡长子江兆麟,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这个住在别院的嫡女。
头些年府中还会派人送些衣裳财物予她,后来渐渐的也没了声响,像是忘了她。此次能够顺利回府,一是因江老夫人辞世,二是因自己到了寻夫家的年纪。
对于江老夫人,江绾并没有什么感情,她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也不甚热络。
江绾的母亲白氏出身书香世家,生的貌美温婉,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了当时只是一个小县令的江澈。
一开始,夫妻二人也是恩爱有嘉,可成婚多年,依旧无所出。江母便为江澈纳了好几房妾事,其中一位便是她的娘家表侄女,江澈青梅竹马的表妹杨春玉。
江绾出生后,白氏想着靠女儿笼络住丈夫的心,便为她取名绾有长发绾君心之意。彼时江澈正与杨春玉蜜里调油,哪里还记得发妻。日子一长,夫妻情分也就淡了。
白氏死后,江澈顶着压力将当时膝下无子,出身也不甚出众的杨氏扶上了主母之位。
江绾虽年纪小,却也不傻,这些年呆在别院,倒也打探出不少往事,乾州虽偏远,却胜在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宜人,江府许多仆人,年老之后便会被送至乾州别院颐养天年。知道这些旧事的人不少,也无人瞒着她。
随着年纪的增长,江绾深知母亲的死和自己被送走之事必是要蹊跷,可山高路远,她又不知从何处查起,索性与村中孩童一道读书习武,所幸没有长歪,成了个明事理、知好歹的姑娘。
江绾想着,倒是觉得鼻子酸了酸,她吸了吸鼻子,憋下了泪水
星云居虽不算太大,但因白氏喜爱侍弄花草,院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蜂蝶翩飞,一派欣欣向荣。
而如今,院子里杂草长得有半人高了,却无人打理,看的人心中凄凉。
秋月看着眼前的景象,小声嘟囔:“小姐,这夫人怎么也不派人收拾收拾,这也太不重视咱们了。”
江绾没答话。
走进屋中,几个妈妈丫鬟正匆匆忙忙的收拾着,见她们进来,为首的何妈妈忙满脸堆笑的凑上前来回话:“三小姐,您回来的急,这院子里还没来的急收拾,您先将就住下,缺什么再慢慢添置。”
屋中气味属实有些呛人,江绾赶了两天路,懒得理她,摆摆手,冷冷的说道:“你们都下去吧,秋月一个人伺候我就够了,我今日乏了,想先歇息了。”
“是是是,我们就不打搅您歇息了。”何妈妈说着停了一会儿,见江绾没有打赏的意思,脸色变了变,领着一众丫鬟婆子退出了院子。
众人退下了,秋月掩上了房门,江绾轻声吩咐道:“这些日子你且查查这院中有哪些可用之物,我们刚回来,万不要与他人起争执,也不要轻信他人的话,嘴甜一点儿,多打探打探这府里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小姐,这府中人怎么这样,没办好差事竟还想要赏银,你瞧刚刚那妈妈的脸色,真是叫人恶心。不过小姐,现今我们回了京,我看府中这光景日后用银子的地方怕是海了去了,大公子已有两个月没给我们寄银钱了......”
“银钱先省着用些,往后再想办法,当年我母亲死的蹊跷,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查探出母亲的死因真相。”
没有查清母亲的死,江绾心中一直有个疙瘩,她从未觉得杨春玉是清白的。
“是,我知道了,小姐你坐一会儿,我去向厨房要些点心,您吃上一口。”说着,秋月便开门向外走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江绾一人了。
她看着屋内的装饰,除了有些灰尘只是老旧了些,和母亲在世时并没有太大差异。母亲喜读诗书,屋子内古色古香的,摆放的饰品也是淡雅清丽,还放着不少她喜爱的书册。想起母亲的温柔,江绾心中多了几分暖意。
半盏茶的工夫,秋月端着一碗杏仁酪回来了。
江绾喝着酪浆,秋月回道:“我听厨房的下人议论,大公子在西北大破敌军,敌军已递了降书,再过几个月,大公子就要从边关回来了。”
江绾喝酪浆的手微微一顿,略略抬起头,“兄长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