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的大公子江兆辰是江澈的第一个孩子,姨娘于氏所生。
可他一出生,于姨娘便因难产大出血而死。白氏可怜他孤弱,将他带到自己院中抚养。待到江兆辰长大,白氏见他无心诗书,就请了一位先生教他习武。江兆辰与江绾年岁相差不大,二人从小一处玩耍作伴,江兆辰一直将江绾当作同胞亲生妹妹。
江绾记得,当初父亲要将自己送到别院,江兆辰哭着去求父亲,在听雨堂跪到半夜。最后他将自己的全副身家装进了江绾的行李。
其实那些东西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具,属实没什么用得上的,只是每当江绾想起江兆辰装东西时神经兮兮、悉心叮嘱的样子,心中总会涌上一丝甜意,是江兆辰让她觉得,即使没了母亲,自己仍被深深的疼爱着。
上马车前,江兆辰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她说:“阿绾,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早日接你回家。”
最初两年,江兆辰每隔一个月就给江绾送一封信和些吃食银钱,那信中将京城中大小新鲜事、府中姬妾仆妇闹出的趣闻一一阐明,信纸大的能将江绾装下。
乡下无趣的日子里,江绾便是靠着江兆辰的信消磨些时日。
两年后,江兆辰随军出征西北,不过几年的工夫立下赫赫军功,名震西北。江绾明白,这些年若是没有江兆辰的帮扶,自己的日子不能过的这么称心顺意。
西北军营......
“小将军,家中来信,老夫人过世,三小姐已被接回来了。”冬决走进营帐向江兆辰禀报。
江兆辰年方十七,因多年身处军中,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杀气,剑眉星眼,仪表堂堂,一身战袍更显英武不凡。只是可惜,江兆辰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武艺涨了不少,心智却还简单纯质的像个孩童。
江兆辰微微点头,朗声对身后一个穿着黑色盔甲,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肘子,吃的满嘴流油的二八年华少女说道:“冬凛,咳咳咳,呃,别吃了,你即刻启程,回府中,到阿绾身边照顾吧,莫要让她再为奸人所伤。”
冬凛听闻,放下手中的肘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附身行礼,回道:“是”
江兆辰永远忘不了白氏对他的好,他心中明白,没有白氏就没有他的今天,过去他没有能力保护妹妹,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他只愿以后的日子里,妹妹顺遂无忧,平安恣意。
星云居内......
江绾才喝了酪浆,杨春玉身边的李妈妈就来了,
“小姐,该去见老爷了。”
江绾起身,带着秋月向听雨堂去了。
听雨堂内,江大人端着一盖碗茶泰然自若的品茗。
江绾已有些认不出他了。江澈年轻时虽算不上美男子,但因是个读书人,身上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他又喜穿绿色。白氏常说,江澈如同一块美玉,清澈剔透,沁人心脾。
而如今,江绾只觉自己阿娘当年是瞎了眼。
七年时光,江澈发福了不少,许是前日没睡好的缘故,脸肿的如同发面馒头身上的书卷气所剩无几,头上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发,他年方四十有余,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便炸开了花
江绾走上前,给江澈磕了个头,乖巧地说:“不孝女儿给父亲请安。”
看着这个女儿,江澈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想起自己同太子殿下身边的侍从说她是沉鱼落雁之美,如今看来此话也未有偏颇之处。
众人且看这少女。一双杏眼藏清明,柳眉弯弯捎春风。樱唇皓齿麝蓝,滑如凝脂肤赛雪。仿若天边薄云,相比于京城娇养地世家小姐身上更多了一丝清爽之气。
江澈身边坐着一个胖胖的男人,憨厚的模样,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这是江澈的二弟江清。
江清笑眯眯的说:“绾儿大了,这模样更出彩了。”
江清旁边站着一位少妇,三十多岁的样子,她身后跟着个十来岁的少女,身着淡青色云纱长裙,微微昂着头,正上下打量着江绾。
杨春玉殷勤的说:“绾儿,快见过你二叔,二叔母和你二姐。”
江绾再次行礼:“见过二叔,二叔母,二姐。”
江玥看着她翩翩有礼的样子,心中愤懑,本以为她被送去乾州多年,应是被养的粗鄙不堪,没想到,竟这样楚楚动人。最让人眼热的是她手上的那串珠子。
红珊瑚的质地,匀称透亮,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红珊瑚虽不算什么稀罕物件,只是寻遍这整个京城怕是也找不出颗颗大小一致的珠子制这么一串儿了。
江玥心头起火,乡下来的丫头,哪里配戴这么好的首饰。她光为了一串上好珍珠制的手串儿便已是求了沈氏,那珠子的成色竟还比不上江绾手中这串的十分之一。
江玥堆出笑意,上前一步,拉住江绾的手,
“许久不见妹妹,我这心中时时刻刻可都念着我们一处玩笑的情份呐!”
她拉着江绾地手,装作不经意间瞧见江绾手上的串子,
“妹妹手上这珠串可真精致,我竟是没见过。”
一边说,一边附上了串子。
江绾只当是她想赏串子,便没过多留意。猛然一霎,手腕狠狠一疼,金线断裂,珠子应声滚落,迸溅的到处都是。
江绾还未回过神儿来,只觉身前一股力道袭来,将她推到在地。
“哎呦,妹妹怎么这样不小心,快起来。”
“看你这手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过是摸了两下竟就断了。”
江绾疼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索性将计就计,瘫坐在地上,从怀中掏出手帕,装出一副垂然欲泣的姿态,抽抽嗒嗒地哽咽着,
“倒不是我心疼东西,只是这手串儿是兄长送予我的,听闻是御赐之物,兄长命我好好保管,我戴在手上是一刻也不敢离身,方才大姐姐不知为何抓了我的手,这手串怎就断了......”
她强挤出眼泪,委屈的伸出手,只见细白如玉的手腕被生生扣下了一块皮,还渗着血丝,好生叫人心疼。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江玥也不曾想那珠子是御赐之物。
杨春玉扭着粗壮的腰肢,上前扶她:“阿绾,地上凉,你快起来。”
沈氏恨恨剜了一眼江玥,从手上退下了一个羊脂玉镯子,塞到江绾手里:“阿绾,原是你姐姐不小心,这玉镯只当是她给你赔礼,回头二婶儿罚她将这珠子收起来,再找京城里最好的匠人编好,给你送回星云居,你看可好。”
她又回头咬牙切齿的对着江玥:“阿绾第一日回家你就做出这副丑态,真是丢了二房的脸,一会儿将珠子一颗一颗地给我捡起来,这个月的月银也没有了!”
江玥一句话也不敢出口,只是呆呆的点头。
江绾见好就收,抹抹眼泪道:“多谢二婶为绾儿主持公道。”
杨春玉紧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嗷。”
沈淑珍又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锦盒递到江绾手中:“许久不见绾儿,这发簪便当做见面礼了。”
江绾谢过沈淑珍,杨春也拿出一个镯子:“绾儿,这是母亲的一点心意。”
“多谢母亲。”
江澈道:“绾儿,你即回来,要多多向你妹妹姐姐学习,要懂礼数,知好歹,京城到底不比乾州。”
“好了好了,绾儿也累了,快回去歇歇吧,晚些母亲再派人给你送东西。
从听雨堂出来,秋月小声问:“小姐,那珠子不会真是御赐的吧?”
江绾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起来:“傻丫头,我糊弄他们的,我要不这样说他们怎会害怕。”
江府后院门,霍北不知是帮哪个房中的姐姐递了趟东西,回来就兴致勃勃和萧路分享新八卦。
”欸,我说这三小姐也真够厉害的,才回来一日就搅的府里不安宁了,平日里怕是一年也出不来一件新鲜事儿,我跟你说啊......"
霍北将从杨春玉身旁小丫鬟口中听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又和萧路说了一遍:“你是没看见,三小姐那手,哎呦,真是让人心疼呀!”
萧路默默记在心里,入了夜,他用银子买通了看门的小厮,悄悄咪咪的溜去了萧首辅的府宅,将这江府中的所见所听说与云景淮。
云景淮听后付之一笑:”这江三小姐可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说着从案上拿起一个小罐子:“罢了,你将这上好的金疮药给她吧,女孩子家还是要多爱惜自己一点儿,当心手上留了疤痕。”
萧路没敢接:“王爷,这药是耿老太医配的,价值千金,您手里也只剩下这最后一罐儿了,就这样给了江三小姐?”
云景淮将药递给他:“放在我处也无用武之地,你拿去给她吧!”
萧路走了。
云景淮起身入院中,但见月朗星稀,万籁俱静,秋风微浮,带来缕缕淡香。恍惚间一句诗浮上心头: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姣姣。我有所思在远道。
他不知自己有何所思,只觉此诗与眼前之景,甚是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