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硬气不起来
“项东,你怎么看?”
张广林没接老.娘的话茬,只是目光淡淡看向大外甥。手中端着的茶杯既没往嘴边送,也没放下的意思。
“娘确实将家里的银子都交给我了,每一笔账目我都清楚……”
“既如此,她的傍身银子,与你们何干?难不成她必须将所有银钱充公,自己支配不得一点?”
“我……”项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臊得慌。
他发誓真没有想要那些银子,只是觉得倪嘉不该对他有所隐瞒。明明她平日里看起来总是毫无保留,也从不会自作主张做些事。
一直柔顺的人,忽然起了反骨,项东觉得难以接受,他相信项南也一样。但他们真没有坏心,现在想想当时的处理方法,确实有些令人寒心。
“她留那些钱作甚?她自己又没个孩子。”张王氏见项东被张广林质问得脸都变了色,赶紧出来护犊子。
“对啊,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她凭什么就该无私奉献?我们张家和项家的脸可真大。”张广林自嘲地笑了笑,仿佛在驳斥母亲,却更像自言自语。
“你,我这不是为了孩子们好吗?他们可是你唯一姐姐的亲骨肉!”
张王氏本来是向张广林告状的,没想到居然被儿子怼了。她今儿一天都在被怼,哎呦哎呦地觉得心口越来越疼。
“娘,真为他们好,就该教他们何为‘廉耻’。”
张广林一反常态,不仅完全不顺着老母亲,且句句话带刺。一旁的项东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母亲总说唯有读书高,读书入仕方为人上人。您可知真正的大家世族、豪门显贵若觊觎媳妇们的嫁妆,是会让人耻笑的。何况她又不是您媳妇。”说着说着,张广林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当然也有不少家风不正的门第打嫁妆心思,可他们只敢偷偷摸摸行事,如阴沟里的老鼠、渣滓堆的臭虫一样哪敢伸张。呵,唯有我们家敢明目张胆在大街上讨要。”
“啊?!娘没有,娘,娘真不是故意的。娘没想到这层,会不会影响我儿的名声啊。”直到这时,张王氏才开始后怕。
她家如今又不缺那几个子,只要他儿高中入仕,往后要啥没有?
怎么就非盯上倪嘉手里的银子?
其实张王氏也不是真的在意那钱,不就是买了身衣裳,买了辆驴车,还有两石上等米吗?她又不是买不起。
她就是气倪嘉没将她的话放心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忤逆她。张广林成为举子后,她在哪不是被人捧着,说话算话的主?
更重要的是,倪嘉对外孙外孙女始终有所保留。
若是倪嘉找项东要银子使,难道她会拦着不成?只是这主次关系,万万没有颠倒过来的道理。
张广林没理会张王氏的担忧,只死死盯着项东,心中无名之火烧得厉害。
从昨晚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有问题,若此事发生在昨天之前,或许他也会大事化小。
毕竟亲疏有别,他以前也不是没睁只眼闭只眼过。
分明自己出了问题,可张广林就是不想将一切扭回正轨。仿佛中了软骨散一样,硬不起来,也不想硬起来。
“即便账目不清,你又待如何?”
忽然张广林将手中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溅上桌面,项东的心也跟着被砸得咣当一响。
“她不仅是你们继母,更是个人,凭什么不能替自己打算?你们的父亲在时都没省着她的用度。说句更难听的,那大部分家当都是你们父亲攒下的,他爱给谁花,你既为人子有资格质疑吗?”
“何况倪嘉亏待过你们四个吗?她将你们视为己出,可你扪心自问,你和项南真心将她当娘吗?”
“还不是仗着她性子柔好拿捏,只图享受她的温柔,和她不求回报的奉献,却全然不懂任何情谊的维持都是双向的。”
“你们确实相处融洽,可一切建立在相安无事的基础上。一旦环境变了,就如同在米铺门前不得不让你们做出选择时,她必然会变成被抛弃的一方。”
张广林越说气息越不稳,他何尝这般失态过。
“儿啊,你怎么了?血浓于水,东东和南南的做法有啥错?难不成让他们背叛血亲才对?”
张王氏不明白此刻的张广林戾气为何如此重,明明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
张广林一顿,周身快要爆发的森然戾气陡然消失。
是啊,他在干什么?
他分明就是在迁怒,得理不饶人嘛。
面前两人都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啊!
张广林感到思维在拉扯分裂,他紧按太阳穴大力揉捏,可仍旧无法缓解脑中异样。
“我出去一趟。”
扔下这句话,张广林跌跌撞撞起身,落荒而逃。
事情转折太快,张王氏和项东面面相觑。
张王氏大声叫着张广林,“儿啊,你不是答应娘要好好休息吗?有啥事让你大哥去办呗。”
张王氏再笨也知道张广林肯定出去找倪嘉了,她看着儿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有点后悔早上为何偏要难为倪嘉。
然而张王氏更害怕,更不敢宣之于口的想法是——他儿子莫不是看上那个小寡妇了?
不能,不能。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两人又不是第一次见,若真看对眼,也不会是现在。
千万别胡思乱想,免得又弄巧成拙。
大步走出四海家的张广林,朝天仰头吐出一口浊气,一时间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真是讽刺,这天下最没资格教育项东的恐怕就是他。
因为他将要对倪嘉做的事,会恶劣千倍万倍,又怎么好意思义正言辞教育外甥。
张广林浑噩地走在街上,忽然有议论声传入耳中。
“你们看见了吗?那辆驴车。”
“咋能看不见?那长长的血迹,吓死个人的。啧啧啧,世风日下啊,可真大胆。”
“可不,从城南一直拖行到城东衙门。车主怕是不知‘王法’二字怎么写。”
“从城南?呵!”
“你这是什么语气。”
“告诉你们把,那三人是从城北拖来的,不信你们去看,血迹还没干呢。”
“话说车主那般俊俏的后生,做事可真歹毒。”
张广林越听越觉着不对劲。
驴车?俊俏后生?
他的直觉向来准确,虽然他此刻的直觉挺荒唐,可他就是觉得此事会不会和倪嘉有什么关系。
于是那股茫然、自责的劲儿瞬间消失,张广林撩起长衫匆匆向县衙跑去,希望一切都是他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