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期待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讲台上，讲课讲到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的陈曦精神一振，书本一合，粉笔一丢，随口说了句“下课”就迫不及待地迈出了教室，表情看上去竟比台下的学生还要轻松。
“这老师还真是……”
坐在第一排最左边的秋白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转头照例要继续和身后的岁月聊天，却在看见最后一排的路云停时愣住，纠结片刻后拉着旁边的霖从霜跑出了教室。
紧随其后的是那位茶棕色短发的吴现钧同学，以及坐在他身后褐色短发的男生。
没几秒，教室里就只剩下了表情各异的四个人。其中三个都对这一幕早有预料，唯独岁月懵懵懂懂地坐在座位上，神情迷茫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追出去。
“我们谈谈吧。”
恰在此时，辛西娅转过了头，神态自若地看向了路云停，碧绿如翡翠的眼眸中一片平静。
一旁的岁年顿时警觉了起来。
他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身边路云停的声音平淡地响起。
“你想谈什么？”
路云停抬头看向辛西娅，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到淡漠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她曾经在收容所里见到的那些把安定当饭吃的“木偶”们。
但又不一样。
辛西娅仔细观察过路云停的神色。尽管总体上都大差不差，但细微之处还是会随着路云停的情绪波动而稍微地产生变化——比如皱眉，比如抿唇。
更多的情绪则是透过那双墨黑色的眼瞳表现出来的，并不明显，甚至可以称得上微不可察，但确实存在。
这样的发现让辛西娅一度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最后也只能将其归结于所谓圣女与勇者之间的羁绊。
她始终没有办法不去在意那个与自己相对应的勇者。
“跟我去永安吧。”辛西娅说道，“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不去。”
路云停拒绝得干脆利落。
“这里很危险。”
辛西娅皱眉。
“我知道。”
路云停平静地看着她，冷淡疏离的态度一如他们的初次相见。
“你不知道。”辛西娅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语气变得有些激烈，“你如果知道，就不会选择继续待在这里！”
路云停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态度让她莫名地有些烦躁。
“我知道。”他说，“魔族袭城。虽然那些历史书里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每一座边境城市都不会和平太久，最长的记录也才将近八年，最短甚至不超过一年。”
“你……”
辛西娅的语声顿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凝视着路云停脸上的表情，试图从那上面找出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哪怕是眼神也好。
然而并没有，无论她怎么仔细地观察，都看不出眼前的人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就像是一座固定了表情的雕塑一样。
她的目光变得费解。
“为什么？”她疑问道，“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连最弱的魔族都打不过。就算是已经完全觉醒的勇者，也不能保证自己在魔族袭城中全身而退。”
“你……”她的语声顿了顿，视线扫过旁边两位竖起耳朵偷听的忘妖，将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你不怕死吗？”
“没试过。不知道。”
短短两句话，直接把辛西娅接下来的疑问给堵死了。
路云停淡淡地看着她，用近乎陈述的语气说道：
“还有事吗？”
辛西娅怔然地盯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眸光不知为何一点点地黯淡下来，如同不断积蓄着污泥的湖水。
她缓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某种莫名的窒息感在她喉间泛滥，让她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草率了，她闭上眼睛想道，不该这么早就使用情绪共感的。
大概她也被路云停平时过于平淡的表现给迷惑住了吧？所以才会觉得自己能承受住他的情绪共感，以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她怎么忘了啊，历代的勇者，没有一个精神状况是在正常水平之上的。
“去永安吧……”她低下了头，避开了路云停的视线，低低地喘了几口气，声音里带着些许被极力压抑的哭腔，“不要死。”
路云停却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垂眸擦着笔记本纸页上的字迹，敷衍道：
“知道了。”
然后在岁年岁月吃瓜的眼神中，辛西娅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教室。
“好奇怪……”路游方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阿停，她是坏人吗？”
“为什么这么说？”
直到辛西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教室门口，路云停都没有再抬头看她一眼。
“因为你不喜欢她。”路游方道，“你不喜欢坏人，对吧？”
“……嗯。”
路云停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戳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那个戳他的人。然后迎面就撞上了岁年八卦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怜悯的眼神。
“你别置气啊。”岁年拍了拍他的肩，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沧桑地叹了一口气，“为了她这种人伤害自己，不值得。”
路云停皱眉，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下了，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看着面前情绪有些上头的岁年。
耳边再度响起了岁安熟悉的发癫式笑声。
“唉……你要是不想跟着她去永安的话，到时候可以跟着我去。虽然你这个人确实冷漠了点、自闭了点、不会说话了点……但你人还是不错的。只要你之后做菜的时候少做点青椒、萝卜……”
岁年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不喜欢的菜，一旁的岁月虽然没搞清楚状况，却也兴致勃勃地插话加入了自己讨厌的菜。
由于忘妖对人族所谓的营养均衡没有什么需求，所以他们两个挑食挑得向来光明正大。
“……”
路云停沉默地看着岁年的自说自话，发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在他预料当中的事情发生了。
他转过头，就见岁安捂着嘴咳嗽几声，用一种装模装样的无辜眼神看着他，脸颊微红，眼角还残留着一丝刚刚笑出的眼泪。
看着看着，岁安的视线可疑地发生了偏转，眼眸克制不住地弯起，最终“噗”地一声又笑出了声。
完全不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以路云停对岁安的了解，眼下的情况八成跟他脱不了关系。不说主谋，至少也是一个推波助澜的知情人。
……所以果然是最近吃得太好了。
路云停垂眸敛住眼底泛起的些微冷意，抿了抿唇，暗戳戳地开始修改起接下来几天的菜谱。
“你在看什么？”
思索间，岁年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双凑得很近的殷红色眼眸。
“说完了？”
他淡定地看着那双眼睛，答非所问道。
岁年也没去纠结路云停到底在看什么。毕竟发呆时盯着窗外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更何况“路云停”本人已经被证明了不存在幻觉。
“刚刚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岁年眉头一皱，身体后退坐回了原位，脸上分明是被忽视的不爽，语气却意外地显得有些柔和。
“听了。”
路云停简短道。
说起来，他之前一直不太清楚岁年为什么会再度接近他，明明他已经被路游方吓跑了来着。
不过现在，他看着岁年古怪中莫名透着一丝兴奋的眼神，觉得自己大概是懂了。
也不知道岁安到底给这家伙灌输了些什么离谱玩意儿。反正应该不会是什么他想听的东西。
“听了就好。”
岁年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教室外渐渐向门口聚集的同学，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你没必要为了那个渣女放弃自己的未来。”岁年托着下巴低声道，声音微妙地顿了顿，语气莫名地别扭起来，“……你要为了自己活着。”
路云停平淡地应了一声，说不上是随意还是敷衍地回了一句：
“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