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这么快理解出来,我真的很欣慰呢。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岁安拉长了语调,语气千回百转,听起来莫名有种阴阳怪气的味道。

不过路云停并没有在意,照例将其归为了岁安的日常发癫。

他翻开一旁的笔记本,拿着铅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字体大得挤满了整页纸,像是生怕岁安眼神不好看不清似的。

【所以她是谁?】

然而岁安低头看着纸页上的字,怔愣了几秒,却忽然“噗哧”一下笑出了声。笑声震耳欲聋,完全盖过了讲台上陈曦越讲越起劲的讲课声。

“……哈哈哈哈……不是……你这字……哈哈……写得也太丑了吧……哈哈哈……就跟蜗牛爬一样……哈哈……我差点就没认出来……哈哈哈哈……”

路云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笑得跟个癫痫发作的病人一般,握着铅笔的手指逐渐攥紧。

面前的笔记本“哗啦”一声被翻过一页,铅笔的笔尖重重地落在了没有字迹的空白页上,缓缓地写下了依旧有些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笑够了吗?】

【我是故意写成这样的。】

【这是人设要求。】

【别笑了!】

岁安于是笑得更大声了。

脑海中,路游方疑惑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人设要求?那是什么?阿停你的字不是本来就写成这样吗?”

岁安觉得再笑下去自己就要窒息了。

路云停淡漠地看着笔记本上被评价为“蜗牛爬一样”的字迹,听着耳边仿佛已经停不下来的笑声,闭了闭眼。

在睁开眼时,他的脸上显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路游方看了看桌上天书一般的种族学教材,又看了看讲台上讲课讲到放飞自我的陈曦,再看了看身旁笑得几乎要在窗台上打滚的岁安,许久,才终于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阿停这是……害羞了?

路游方新奇地眨了眨眼。好久不见,阿停连害羞都学会了啊。

他笑了起来。忽然就有了一种开心的满足感呢。

不过……路游方转过头,看着那个笑得直不起腰的大白毛,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在笑什么?”

岁安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笑到说不出话来了。

路游方没看懂他的意思,但也对眼前这位大白毛奇奇怪怪的笑点习以为常了,于是并没有在刚刚的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只是礼貌地继续询问道:

“你好吵。可以不要再笑了吗?”

下一刻,还没等到岁安回应,教室角落里的监控器忽然又发出了声音。

“路云停,警告一次,上课请认真听讲。”

一时间,陈曦的讲课声微顿,周围的同学们纷纷或隐晦或明目张胆地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路游方却满脸迷茫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在众人的视线围观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那个被警告的“路云停”原来是他自己。

“那个,监控器阿姨,你叫错名字了。”

路游方沉思片刻,学着之前吴现钧提问的样子不熟练地举起了手,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叫路游方。道路的路,旅游的游,方向的方。阿停是我儿子,我们两个不一样的。”

话音落下,本就安静的教室一时更加安静了。

那些注视着他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发生了变化,带上了诸如惊愕、怜悯、畏惧、乃至厌恶之类的复杂情感。

浅淡的恶意如寒流一般侵袭而来,阴冷地在他身边萦绕不散。

路游方撇了撇嘴,冷漠地看了一眼那几个对他释放恶意的人,暗戳戳地将他们记上了自己的坏人黑名单。

冷淡的女声再度响起,并没有因路游方的惊人发言而产生任何变化。

“路游方,警告一次,上课请认真听讲。”

“好的,监控器阿姨。”

路游方点了点头,一双圆润的墨色眼瞳转而直勾勾地盯向了讲台上被过量信息惊得有些发懵的陈曦,坐姿端正,腰背挺得笔直,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讲的姿态。

陈曦眨了眨眼,看着台下已经没几个心思在课堂上的学生,叹了口气,目光隐晦地扫了一眼沉寂下来的监控器,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继续开始讲课。

讲课的内容很正经,神态也很正经,仿佛之前那个讲课讲到放飞自我,把各种族野史八卦全都拉出来遛了个遍不是她一样。

于是台下原本准备认真听讲的路游方表情逐渐迷茫,眼神空洞地望着台上陈曦一张一合的嘴巴,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失聪了,耳边混混沌沌地只剩下了嗡嗡作响的杂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不明所以的杂音中忽然插入了一句他听得懂的话,来自于一个他已经很熟悉的声音。

是大白毛的声音。

“还不出来吗?”

岁安终于停止了他那毫无意义的大笑,语气变得稍微冷静了一些——虽然细听之下依旧能听出些许残留的笑意。

“再不出来的话……我真担心你爸会在你的第一堂课上就睡过去啊。”

坐在角落里的男孩表情空茫地转头看向了靠坐在窗框上的白发青年,嘴巴微微张了张,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在眨眼间紧紧地闭合,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死一般平静。

路云停转过头,将笔记本翻回了最开始写上字的那一页。

【所以她是谁?】

岁安抿着唇,轻咳几声止住了再度翻涌上来的笑意,才终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她啊,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小姑娘。当初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位大妖的,结果后来她却选择了另一条路,选择了成为一个活在数据中的幽灵,记录并保护着这个世界的历史,结果混着混着就混成了神殿的一位重要管理者,实权管控着神殿的所有信息。

“不过这一点也没多少人知道就是了。几乎所有人都只把她当做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智能程序,所以才能够容忍街头巷尾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器。不然城市里才不会这么安宁呢。”

路云停默然片刻,将面前的笔记本翻过几页,在空白的纸页上重新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字。

【历史?】

岁安看着纸页上的字,眸光微动。

“你倒是会抓重点。”他叹息似的说道,“怎么也不问问小姑娘的名字什么的。”

【所以?】

笔尖滑动,又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的丑,但岁安看着看着竟也习惯了起来,不至于再像之前那样笑得停不下来。

“没意思。”岁安嘟哝了一句,视线悠悠远远地投向了窗外,“在这个世界,历史可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呢。”

顿了顿,他又笑道:

“当然,重要的也不仅仅只是历史。包括科技,包括文学,包括艺术……这个世界的一切属于‘人’的痕迹都是她要记录并保护的对象。”

【为什么?】

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在讲课声的掩蔽下细碎地响了一阵,昭示着一个新问题的诞生。

“为什么?”岁安歪了歪头,殷红的眼眸埋没进了额前碎发的阴影中,“没为什么。这些本来就是很重要的东西嘛。”

【不是这个。】

纸页翻过。又是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那你想问哪个?”岁安的声音有些轻了,“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

路云停手中的铅笔顿住,笔尖微微悬停在了纸页的空白上。他动作隐晦地侧头,视线在岁安埋入阴影的表情间一扫而过,最后停驻在了那双凝固血液一般的眼瞳中。

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什么样的历史痕迹会需要一个人付出自己的灵魂去专门记录保护?

许久,纸页翻动的声音再度响起。路云停手中的铅笔再次动了起来,在空白的纸页上写下了一行字。

【那告诉我她的名字吧。】

岁安低头看着这行字,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你可以称呼她为——卡珊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