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学院的课程安排得并不紧密，一天下来最多也只有四节课——上午三节理论课，下午一节实践课，其余都算是自由活动的空闲时间。
学科也不多，更不难，至少对于拥有较高的源能亲和力的学生们来说是不难的。
毕竟源能的两个基础用法——强化和控物之一的强化，本身就能够被动地强化源能者自身的各项身体素质，包括智力。
当然，强化智力不代表也强化了心智，学习能力的增长并不意味着阅历的增加。
所以该有的幼稚行为他们依旧会有。就比如此时此刻，操场上那群在上课前抱团避开某个“被圣女特殊对待”的旁听生，背地里对其大肆谈论的三年一班的学生们，以及他们在其他班级的朋友们。
路云停远远地坐在操场外的长椅上，低头看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本，一边耐心地听着脑海中路游方不开心的碎碎念。
“好离谱，阿停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可恶，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乱说……”
“都是坏人，不开心……”
路云停平静地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又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说了。”他淡淡地回应道，“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也不能这么说。”路游方认真道，“他们都是坏人，阿停一定要远离他们。”
“嗯。知道了。”
路云停应了一声，继续专注在面前的书本上。
恰在此时，一声熟悉的猫叫声突然从他身边响起，柔软的毛绒触感蹭过他的手臂，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僵了僵。
“是猫猫！”
路游方的声音倒是一下子兴奋起来。
于是，在下一刻，长椅的男孩神情一变，“啪”地一声将书合上丢在了一边，转身小心翼翼伸出手，试图靠近不知何时窜上长椅的白色布偶猫。
直到路游方两只手都搭在了它毛茸茸的脊背上，脸颊蹭上了它脖颈的软毛，布偶猫都没有半点逃开的意思，只是用一双水润的碧蓝色猫瞳懵懂无辜地看着主动凑近的路游方，轻轻地“喵”了一声。
“猫猫～”
路游方发出了相当满足的声音，抱着比他半个人还高的布偶猫小心地蹭了蹭，满脸柔和的笑意。
“喵～”
“嗯？”
路游方发出了一声鼻音，依旧不舍地在布偶猫身上蹭来蹭去。
“喵～”
“你想请我去什么地方吗？”
“喵～”
“可是我要问问阿停诶。”
说着，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布偶猫带着阳光气息的白色毛发中，片刻后才抬稍微起头，有些遗憾道：
“他不同意。”
然后，一只猫爪就迅速而不失优雅地按在了路游方的脸上，强硬地把这个只想占猫猫便宜而不付出的两脚兽幼崽给推远了。
“喵～”
路游方眨着眼睛，仗着手比猫长依旧死皮赖脸地揉搓着布偶猫身上的白色软毛，声音因为脸颊被猫爪按压着而有些含糊不清。
“可是他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嘛。”
下一刻，抵在路游方脸颊上的猫爪收回，布偶猫身形轻巧地从他不安分的手掌间脱离，几个迅捷的跳跃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身姿一如既往地鬼魅。
大概是被路游方不过于要脸的态度给气到了，布偶猫这次连声猫叫都没有留下。
“猫猫走了……”
路游方起身在长椅四周搜寻了一圈，却连根猫毛都没有找到，最终也只能坐回原位，失落地缩回了脑海中，继续对着路云停碎碎念。
路云停依旧耐心地听着，伸手拿回了被路游方丢到一边的书，正要翻开看时，余光中却忽然出现了一抹白影。
侧头望去，就见青葱的草木掩映间，漆成黑色的栅栏外，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孩。
女孩看着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呆板，眼神黯淡，一头略显干枯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脑后，身上只套着一件宽松发黄的白色男式T恤衫，裸露在外的肢体瘦得隐约见骨，皮肤病态一般的惨白。
看起来就跟个鬼影一样。
但她确实是在呼吸着的，很细弱，如果不是有路游方的确认，路云停差点就以为这里又要闹魔族了。
女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路云停的目光，只是静默地透过黑色栅栏后的枝叶缝隙，凝视着操场的方向，凝视着操场那群凑在一起准备上实践课的女孩子们。
由于距离过远，路云停无法确定她到底看得是哪一个人，又或许她只是单纯地注视着那群与她完全不同的女孩们，并未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人产生过交集。
她就像个被抛弃的洋娃娃，呆立在街头，等着哪个收废品的人将她带走。
“娃娃。”路游方如此评价道，“就像阿晟那个从窗户里掉下来的娃娃一样。”
路云停的视线并没有在女孩的身上多做停留，只打量了几眼后便重新专注于面前的书本上，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娃娃一样。
“不去看看吗？”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路云停不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不去。”
他冷淡道。
那声音叹了一口气。
“这么没有好奇心啊？”
路云停不答。
“所以‘娃娃’是什么？”
路云停皱眉。
“听起来不像是玩具呢……是人吗？有着特殊共同点的人？唔……我猜猜，年纪尚小、被迫封闭自我、相当麻木的……女孩？”
路云停依旧沉默。
“猜对了呢……嗯？怎么不说话？这里又没有人看你。”
“没必要。”
路云停终于开口，连头都没抬一下。
“你的心态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平稳不少。”岁安遗憾道，“还以为能看到你破防的样子呢。”
“你都知道了。”路云停平淡道，“我没什么好破防的。”
“也不一定。”岁安叹道，“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而已，算不上‘都’。”
“哦。”
路云停半点没有抬头的意思，将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
“要不然你给我讲讲呗。”岁安坐在了路云停旁边，银白色的长发堆叠在他的手边，“我还挺好奇你口中的过去的。”
“滚。”
路云停言简意赅。
岁安笑了。
“这样才对嘛。”他的笑声毫不遮掩，“小孩子还是要有活力一点，不然成天跟个小老头似的，看着多没意思。”
“我成年了。”
“嗯嗯嗯，成年了。”
路云停没再应声。
片刻后，岁安的声音再度响起。
“姑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要卖关子，结果却许久没有得到捧场，不得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接下来几年，嗯，四年，或者五年，汶水城大概都是安全的。”
“哦。入城不到一个月，全城最安全的地方蹦出来一个魔族，真的很安全。”
路云停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阴阳怪气的话。
岁安笑了几声。
“天灾人祸毕竟是不一样的嘛。”
“呵。”
一个简短的音节表达了路云停的态度。
他可不觉得那种除了间隔时间随机，其他方面都很不随机的魔族袭城属于“天灾”。
于是他又听到岁安的笑声了，放肆的、高昂的、干扁的笑声。
由于过大的信息差，路云停一直都看不懂岁安。
看不懂他的性格，看不懂他的态度，看不懂他任何一句话的真假，除了能通过路游方确认他没有恶意之外，他的一切都尚处于迷雾当中。
这也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连路游方都无法感知情绪的人。
“我是不是说过？太聪明的小孩子会交不到朋友的。”
路云停依旧是头也没抬，一心二用地看着手中的书。
“我应该也说过，我成年了。”
“啊呀，别老强调自己的年龄嘛。年轻不好吗？”
路云停不语。他总觉得岁安话里有话。
“嘛，总而言之，看在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的份上……晚上做点我想吃的呗？”
“哦。不要。”
路云停冷漠道。
岁安又笑了。他总是这样，笑点奇怪，笑得也很奇怪。
一阵“叮铃铃”的声音突然响起，覆盖了路云停耳边的笑声。
上课了。
他抬起头，望向操场。
刚刚聚在一起的人群已经重新组合排成了不相干的几个正方形，在陈曦和另一个不知姓名的男青年的带领下开始上课。洪亮的讲课声即使在操场外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路云停看了一会儿，看着陈曦炫技式地展示着源能的各种使用方法，很快便不感兴趣地低下了头。
反正他也用不了。
就在低下头的一瞬间，路云停的余光忽然瞥见栅栏外的女孩面部的表情动了动，扯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
顺着女孩的目光望去，他看见了一个黑色齐耳短发的女孩。
是那位神殿抚养长大的女孩——霖从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