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响起。
尖锐的深褐色枝条带着锋利的青绿色叶片一举贯穿了横亘在外界与房间之间的那一层脆弱的玻璃,在如同冰晶一般四散纷飞的晶莹碎片中扭曲着、以一种不可抵挡之势朝着站在衣柜边的路云停冲来。
却在下一刻被一根纤细的竹竿挡住。
那是在窗户破碎前就被路云停握在手里的扫帚杆。
握着竹竿的路云停——现在是路游方——借着竹竿被戳穿的瞬间撑着竹竿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一个跳跃来到房间另一边的地面上,躲开了从门的方向激射而来的藤蔓。
显然,门外不知被谁放了这些藤蔓当陷阱。如果不是路游方事先察觉到了门外停留过两个带有恶意的人,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路云停刚准备通过门逃离,就被门外的藤蔓暴起捅了个对穿。
锋锐的枝叶与坚韧的藤蔓在路游方眼前飞速地交错掠过,以止不住的前冲之势划过房间内的家具,狠狠击打在墙壁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又在转瞬之间折返,继续向着路游方袭来。
路游方的反应倒也迅速,借着手里断掉一截的竹竿一跃到了半空中,在从两个不同方向夹击而来的藤蔓枝叶中灵活地躲闪着,时不时地用手中质量不算很好的竹竿借力,身形如同入了水的泥鳅一般滑溜。
但他却始终没有尝试攻击。
哪怕他身形再灵活,反应再灵敏,他所使用的身体到底也只有十岁,还营养不良,在力量上终究是比不过这些吃了兴奋剂一样的藤蔓枝叶。
最终也只能靠着手里的破竹竿躲躲闪闪勉强求生这样子。
要是这些东西再坏一些就好了。
路游方不开心地想着。
就像之前待在房间门外的那两个人一样坏。
这样他就可以打得过这些坏东西了。
就可以更好地保护阿停了。
路游方紧握着手里两端开裂的竹竿,身体险而又险地穿过藤蔓与枝叶之间的空隙,双脚难得地碰到了地面。
正当他准备再度起身躲避时,一阵悠扬的歌声忽地从破碎的玻璃窗外飘来,轻盈地抚过房间内肆虐的藤蔓与枝叶,像蛛丝一般一点点地它们缠绕、拖住。
仅仅片刻的功夫,原本张牙舞爪的藤蔓枝叶就停住了它们狰狞的身形,听话温顺地缩回了它们进入房间时贯穿的洞口,只留下了一地的混乱。
房间内顿时平静了下来。
路游方看着眼前的一幕,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哇哦”了一声。
“阿停阿停,你快看,它们都跑掉了耶。”
“嗯。”路云停在脑海中应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歌声的缘故。”
“歌声?”路游方闻言,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窗外飘进来的歌声,“咦,这好像是那个老阿姨的声音。”
“嗯,是她。”
路云停想起来之前他听说过的,上一任圣女罗温能控制植物的事。
靠声音控制植物吗?
正当他思索着要不要下楼看看情况的时候,不远处,本就破破烂烂的门遭受了二次创伤,被某个白发红瞳的家伙一脚踹飞到了窗边,原本摆放着床现在满地狼藉的地方。
至于原本应该站在床边的另一个白发红瞳的家伙……岁安早在身边窗户碎裂开的那一刹那,就消失在了房间里,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喂,路云停,你没事吧?”
炮仗一样的声音在失去了房门后光秃秃的门框处炸响。
路游方侧头,眨巴了一下眼睛,惊讶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了门口小白毛焦急的视线。
随后恍然大悟道:
“是你,欺负我儿子的家伙!”
岁年原本急着往房间里冲的脚步顿时一停,嘴角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回去,装做自己没来过的样子。
很显然,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已经熟悉了的路云停,而是那个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路游方,还是对于他来说相当炸裂的一面之缘——
一个瘦弱矮小的十岁男孩见面就问他有没有欺负自己儿子,这搁谁不迷糊?
反正岁年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交流的。
虽然天天板着个脸但是有问有答同时尊重他人想法还做得一手好菜的路云停不比他好相处多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岁年刚想要后退离开时,路游方开口了:
“你讨厌我?”
“……”
好极了。
岁年不得不断掉自己跑路的念头。
这话问得可真是太及时了。
这时候要是跑了,一不小心刺激到了路游方不知脆不脆弱的内心,加重了他的症状,让他增加了被侵染成为魔族的风险……
那岁年可能半夜睡醒都要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尤其他还是带着监督路云停精神状况和保护他安全的任务过来的。
所以他也只能扯出一个微笑。
“没,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路游方歪头疑惑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在话出口前闭上了嘴。
许久才不情不愿地从嘴里憋出一个字:
“哦。”
“……”
一时间岁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就这么与路游方尴尬而沉默地对视了半晌。
最后不得不开口主动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个……你想下去看看吗?”
路游方看了看场面相当混乱的室内,又听了听窗外各种声响混杂出的喧闹,对外界的好奇心一点一点地占据了上风。
“好呀。”
他于是快乐地答应了,脸上的表情雀跃而又期待,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久之前还在与岁年闹脾气。
说真的,比起路云停,路游方看起来才更像那个儿子。
岁年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领着路游方往楼下走。
倒也不必担心路游方会被卷入与魔族的打斗中。
罗阿姨好歹也是上一任圣女,不至于连学院里的学生都保护不了。
再说了,这货都能把自己关房间里与那些植物魔族单挑还毫发无损了,也就不用担心他的安全了。
走出看起来伤痕累累的食堂小楼,穿过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人群,透过歌声操控下听话乖顺的植物们,路游方看见了一只孤零零站在河岸边上的白猫幼崽,和幼崽身后没有尾巴的干枯白猫尸体。
透明的清水大片大片地从碧绿的汶水河中漂浮而起,粘稠地聚拢在了幼崽和白猫尸体的周围,艰难地抵挡着植物的袭击。
忽然,一根细长的树枝费力地穿过了透明的水屏障,贯穿了幼崽的一条前肢,在它的身上留下了又一道疯狂渗血的伤口。
随着幼崽痛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周围的植物表面渐渐地渗出了一粒粒水珠,轻缓地漂浮在空气中向着粘稠的水屏障聚集而去。
失去了水分的植物干枯地倒在了地上,然后又被下一批新鲜的植物替代,继续不知疲倦地攻击着幼崽保护自己的屏障。
而在屏障内,白猫幼崽看不见的身后,那具失去了尾巴的干枯白猫尸体,一条后腿正从趾尖开始一点点消失,如同一张纸上的铅笔画作被人用橡皮擦一点点擦去,擦得干干净净,在这世上不留下一丝痕迹。
周围算不上多的旁观者们窃窃私语着,或兴奋或平淡地注视着幼崽的生命被一点点磋磨。
没人在意倒在地上的干枯植物,也没人在意幼崽痛苦的嚎叫,更没人在意那具一点点消失的白猫尸体。
路游方甚至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个被唤作阿曦的短发女青年的声音,正细致而耐心地结合着眼前的案例为身边的圣女辛西娅讲解着关于魔族的知识。
罗温的歌声依旧悠扬地唱着,像挡不住的风一般在这片被人包围的战场上横冲直撞,像蜘蛛的丝线一般将哭嚎的白猫幼崽一层又一层地牢牢包裹,像雕刻家手中的锉刀一般将不被期待的生命一丝一丝地磨灭。
温柔却又残忍。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悠扬的歌声中,路游方迷茫地抬头,空洞的墨色眼眸呆呆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岁安。
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它好不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