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停总觉得岁安的语气怪怪的,但他也没有在意。
毕竟这家伙就没多少正经的时候。
他习惯性地无视了岁安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刚准备低下头继续看书,就感觉到一阵温暖柔软的毛绒触感蹭过他的脸颊。
侧头看去,却见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探头探脑地凑到了他脖子边上,碧蓝色的猫瞳好奇地看着他手中书页上的文字,粉嫩的耳朵尖一抖一抖地蹭着他的脸颊。
似乎是察觉到了路云停的目光,布偶猫抬起头,纯白的毛发从他的脸侧轻柔地抚过,如蓝宝石一般的水润猫瞳温和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干净澄澈得像一捧雨后的湖水。
下一刻,像是被这种过分干净的目光烫到了一般,路云停瞬间站起身来,踉跄似地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浑身紧绷地凝视着坐在窗台上的白色布偶猫,如临大敌一般,看着竟也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崽子。
只是那张比之前圆润了稍许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就好像面部所有的表情肌都只是无用的摆设一般。
背后,传来了一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叹声:
“哟,没想到呐,你怕猫啊~”
路云停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了,原本紧盯着布偶猫的视线不自觉地偏移开来,身体却仍旧绷直着,嘴唇紧抿着,显现出几分无措来。
看得岁安莫名地想笑。
不止想,他直接笑出了声,仗着除了路云停没人注意得到他,他的笑声越发放肆,放肆到一直以来坚持无视他的路云停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哦,不是路云停,看那清澈中带着愚蠢的眼神,看那凶狠中带着迷茫的表情,应该是路游方才对。
“别笑了。”路游方转过身看向岁安,嘴一撇,眉一皱,完美补全了炸毛小猫咪最后的表情空缺,“吵死了。”
岁安于是笑得更大声了。
路游方鼓了鼓脸,眉头皱得更凶了,小小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顿在了原地,没有上前给他一拳。
虽然这个大白毛确实笑得让人很不开心,但他身上并没有恶意,所以他应该是一个好人。
他不打好人的。
窗台上纯白色的布偶猫好奇地看着房间内突然转过身自言自语的路游方,小脑袋歪了歪,毛茸茸的大尾巴甩了甩,张嘴轻轻地“喵”了一声。
成功将路游方的注意力从某个笑得像疯子一样的大白毛身上抢了回去。
“你是?”
路游方眨了眨眼睛,澄澈的墨色眼眸细细地打量过布偶猫蓬松而干净的毛发,从深处涌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喵~”
像是听懂了路游方的问话,布偶猫轻柔地又叫了一声。
“唔,听不懂。”路游方抿了抿唇,脚下不着痕迹地移动起来,慢慢地朝着窗台的方向靠近,“不过,你有事情想要告诉我?”
“喵~”
又一声细软的猫叫。
“还是不好的事?”
路游方蹙眉,顿住了脚下的动作。
“喵~”
“我会很危险?”
“喵~”
“时间快到了?什么意思?”
放肆的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停止了。岁安从木椅上起身,步伐悠然地走到了床边,越过布偶猫矮小的身体看向窗外,看向横穿汶水学院的汶水河边。
一棵上了年纪的香樟树细碎的阴影下,一位褐发少年不安彷徨的脚步边,金发的少年颤抖着手将一管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注射进了一只白猫幼崽的体内。
不远处碧绿的河水边,白猫幼崽绝望的目光中,发髻少女不安地注视着高马尾少女咬着牙将一只奄奄一息的成年白猫狠狠地扔进了河里。
随着河面上一朵染着少许血色的水花绽开,金发少年拔出了针管,跟着其他三个同伴慌乱地朝着远离汶水河的方向逃去。
不断晃动的树影下,安静流淌的河水边,只剩下了一只死亡般瘫软在地的白猫幼崽,半睁开的灰蓝色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几秒钟前水花溅起的地方。
一声虚弱的猫叫很轻很轻地响起,随后又是一声,两声,三声……
猫叫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增大,一声比一声有力,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最后,在周围草木的渐渐狂乱中,在河水愈发躁动的波浪中,浑身白毛脏兮兮的猫崽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响彻整座城市的凄厉哭嚎。
“喵——”
站在窗台上的白色布偶猫侧身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逐渐开始疯狂晃动的藤蔓枝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尚处于茫然状态的路游方,轻轻地“喵”了一声,轻盈地跳下了窗台。
路游方赶忙上前几步,爬上床将头伸到了窗外,第一时间向下看去。
茂盛的草叶颤抖着向上生长着,锐利的尖端在坚硬的红砖墙上划出一道道缝隙;
攀附在墙壁上的藤蔓如一条条青色小蛇一般扭动着向四周蔓延,在路游方探出头后的第一时间统一了目标,朝着洞开的窗口爬行;
不远处间隔排列的香樟树像是一只只破开封印的远古邪神,满头的枝叶在空中扭曲着生长,目标分外如一地朝着路游方探来。
而那只跳下窗台的白色布偶猫早已不见了踪影,一如它之前从路云停视线中逃离的那几次。
白色幼猫凄厉的叫声依旧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如同指挥官进攻的号令,牵引着学院内原本安静平和的草木一点一点苏醒、狂乱,像是发了疯的恶犬一般进攻着周围的一切——铺着水泥的路面,红砖黑瓦的小楼,上了年头的栅栏,以及最重要的,人。
在蔓延的藤蔓和扭曲的枝叶触碰到自己之前,路游方终于直起了身子,伸手“砰”的一声把窗户合上顺便上了个锁,目光移向了站在床边的岁安。
“怎么回事?”
路游方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如你所见,魔族。”
岁安懒洋洋地说道,双手抱胸靠在窗边,姿态显得放松极了。
“这就是魔族?”路游方好奇地扭头看了眼窗外,却又在下一刻板着脸迅速地将头转了回来,“不对,我要问你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岁安笑吟吟地反问道。
“就是……”路游方顿了几秒,视线微垂,像是在聆听着某个看不见的人讲话,“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岁安愉快地装傻,满脸笑意地看着眼前的男孩脸颊微鼓地陷入纠结之中。
然后在下一刻,男孩脸上的纠结之色瞬间消失,一张面瘫脸带着冷静的眼神直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别装傻。”路云停的声音响起,像一潭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这里本来不该有魔族。”
岁安撇了撇嘴。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验证一下我的猜想,”路云停侧头看向了窗外如同群魔乱舞的景象,“顺便,询问一下解决方法。”
“解决方法嘛,简单得很。”岁安语气慢悠悠的,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窗外这些看起来极其凶狠的植物,“一种你原地觉醒,成为勇者秒天秒地秒空气;一种你重新把你爸叫出来,让他帮你应付这些玩意儿;最后一种,找个足够结实的地方躲起来,祈祷能应付这些玩意儿的人能在你被它们弄死之前找到你。”
“啊,对了,”岁安歪了歪头,轻笑一声,“对于任何魔族来说,勇者都是一块超级——超级香喷喷且美味的肉,没觉醒的也一样。所以,我相当不建议你选最后一种方法哦~”
“没有第四种方法?”
看着即将触碰到窗玻璃的扭曲枝叶,路云停将手里的书塞进了岁安怀里,后退几步,尚且短小的手指触碰上了放在衣柜边的扫帚。
岁安满含笑意的声音在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中响起。
“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