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星最终还是将自己惶然不安的忧惧埋入心底,她撩起侧颊的碎发,面容岑寂。
回院落之前她去了一趟水亭峰,杂草丛生的灌木林露出一坡疏芜的荒地,纪星白日所停之地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裸土,像是新肉结下的痂。
是施暴者前来销毁作案现场还是受害者......?
纪星手中的织物在不断的摩擦中变薄,脆弱的纺纱线根根崩裂,勾起毛糙的细丝。
神识探知到那缕熟悉的凤火,她眼睫微颤。
希望是后者。
但这是一点无用的期待。
纪星五指微弯,灵动的绿气覆上了那有些碍眼的裸地,似有种子破土而出,蜿蜒向上,顷刻间长成一片阴密的丛林。
划痕、焦土、连带着熟悉的凤火都被完整地隐没。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树影婆娑间细碎的光影将灌木林缕解成瑣瑣的沉屑。
......
纪星隔天前往后山禁地时好巧不巧遇见了邢暮这厮,青年依旧形姿出尘,墨发低扎,眉心红痣半隐于零散的碎发,整个人显出几分闲适与温润。
她实在不能把眼前这尊清谦的玉人与传闻中那用剑狠厉肃杀的天才杀神结合起来。
“掌门今日也来后山啊,真巧。”纪星脚步跨宽,笑吟吟地与他并肩而行。
“你这般胆大,也不怕别人看见?”比她高了一头有余的挺拔青年放慢了脚步,他低头朝她微微一笑,虽是质问却不含任何压迫。
“这不是相信闻名我派的禁制之力嘛。”
纪星指的是她第一次来时触碰到的结界,她除了画符外也什么都学点但什么都不精,因此还未探寻到其中的奥妙。
本来她只是好奇老祖设下的结界是怎么样的,但触碰到的一瞬那痛至骨髓的麻感让她直到现在都还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邢暮似是看到了她微抖的身躯,他轻笑出声,笑声惬意又舒然。
又是那熟悉缱绻的尾音,纪星暗思这人笑起来也太好听了怪不得凤白那单纯的家伙被骗得一愣一愣的。
“掌握那结界的奥妙后你会发现它并不难布,也不难解,只是现如今的你可能还需要些努力。”
邢暮话说的委婉,虽然意不在吹牛但纪星听了这话内心还是呵呵一笑。
“弟子实力低微,还是知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纪星无所谓地摆摆手,她虽然好奇但还没达到产生钻研兴致的地步,这繁复的阵法若真要研究起来怕是没个几年攻克不下来。
她在这方面只是个普通人,又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天才。
邢暮未接话,纪星踏着轻巧的步伐又问:“掌门今日来后山是要去做什么?”
青年淡淡瞥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却被纪星口快地拦了下来:“感觉很危险,别说了,我突然不想听了。”
邢暮眉梢微挑。
纪星有些后怕地捂住心口。
吓死了,差点就听到晦气的事情了。
無錯書吧嘿她这嘴巴怎么不能跟着她的大脑学点好呢,别什么都心直口快。
邢暮看着少女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弯了弯眼,然后在她惊恐又愤然的神情中缓缓开口:“去杀几个魔族。”
那平淡的语气倒不像是去杀人,仿佛只是去切两个土豆。
纪星眼观鼻鼻观心,尽力遏制住大脑胡思乱想,她“崇拜”地笑了笑:“掌门真是个惩恶扬奸的好人啊呵呵......”
这后山禁地还有此等去处呢实在是为天下苍生做出了巨大贡献,老祖辛苦了,邢暮辛苦了,各峰峰主辛苦了......
纪星在内心无比虔诚地感谢了一番并期待邢暮这比别再开口了。
“你......”
“啊掌门你看这天气真好啊。”纪星倏尔打断了他的话,笑眯眯地抬头望天。
邢暮双眼微抬,看着头顶密林交错只余一片荫凉的灰暗半空有些失笑。
她果然是怕极了麻烦。
但她无法永远躲避自己内心的恐惧,邢暮知晓这小姑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有些人注定无法平静地度过一生。
纪星是俗人,是凡人,却也不仅仅是凡俗之人。
她畏死,但处于危险境地时又能安之若素;她想活,但那常有的疲倦笑容中又隐着死气;她对麻烦避之若浼,却又常常跳出为自己设置的安全区做一些超出预料的事。
纪星此人虽行事混沌但奇异地拥有着朴素的正义观,即使表现出这般的畏缩圆滑却也胜过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太多。
只是她仍在犹豫。
纪星还未找到自己的“道”。
她在恐惧些什么呢?
邢暮或许能从她的犹疑中摸出一二,但不得不说,即使碧裙少女如此踌躇不前她也比多数人有勇气太多,甚至比他勇敢太多。
他没有催她,也未再开口。
暗林分出数道扭曲的岔口,纪星心中舒了一口长气,她朝他挥手再见。
只闻一缕满溢着植物清新的幽香,绿影如一道闪电消失在岔口旁。
这姑娘似乎太过胆小、总在逃避。
只要超出她的可承受范围什么对她来说都犹如洪水猛兽。
邢暮笑着摇摇头,暗绿的灵气轻触结界,一片浑厚的波动乍起,蕴着一泓清泉的眼眸透出几点诡异的红光,凌厉的剑意自他背后突然出现的玄剑挥出,剑身微吟颤栗。
青年神色温柔地抚了抚剑身,略带薄茧的手握住剑柄,周身温润的气质骤然褪去,整个人冷寂地仿若寒冰筑成的孤山。
他径直朝着最中心的小道走去。
人影消失在冥暗中的刹那,破出一个洞口的结界恢复了原样。
邢暮冷淡的眼神扫过眼前的景致。
有打斗过的痕迹,但已经被清理干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从冲刷过后的湿润干涸程度判断应该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他对纪星所说“掌握阵法的奥秘之后此阵并不难解”并非夸大的妄言,虽然从那姑娘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肯定误解了罢了。
邢暮的神识探知到一处薄弱的漏缝,虽然修补的几乎与原样相同但明显生疏许多。
他放出灵力与那处的气息相扰,滚烫的、拥有腐蚀性的浓液被暗绿的灵力吞噬,邢暮细细分析它的来源。
太过陌生了,他放弃了手中的动作,转而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还有几只不听话的小虫子等待他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