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
乜邪看着信上的字,微微叹息。
人辰连忙问道:“王怎么说?”
“王说……你猜。”
人辰一怔,继而推了乜邪一把:“别闹!我怎么猜得到王说什么了?”
江阳抢过信笺,纸面只有两个字:你猜。
“这特么是怀来的字吧!这个白痴!我回去后一定要打死他!猜猜猜!猜他个青菜萝卜炖乳鸽的!每次都写这种加密信!”
人辰支着头,想了一会儿才一脸严肃的开口:“这个炖出来能吃吗?正宗的搭配应该是小鸡炖蘑菇。”
“还要加辣椒、豆腐……”
乜邪独自起身,去了另一个角落——面对两个猪一样的队友,他实在无法静下心去破解怀来的密信。
好在这次设下的解密并不复杂,很快乜邪就得了一段灵力撰写的密文。
——王允其二人入营,但易晨之子需得化名,以免招惹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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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离听易火说出自己愿意化名为“赤”的时候,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合着绕了半天,还是用上了这个名字!
但看着易火那双带着期待的清澈眼眸时,拒绝和批评的话语却是一点点都说不出来。
他什么都不懂,这并不是他的错。
“唉!罢了,你心里清楚便好。”
“嗯!我知道的!”
在南陵招到了足够的兵力后,乜邪就带领军队向帝都吟渊城行去,旅途中与在西陵的另外二人衣期、由求汇合,一行约三十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地直冲帝都。
由于求药缘故,乜邪归来的算是最晚的,十三辙的其余人早就到了,见乜邪五人领兵而来,其中一个面色微黑,身形健壮的大块头冲他抱怨了一句:“怎的这般乌龟爬?害我们等你。”
乜邪拱了拱手,算是道歉,而他身边的人辰与江阳却是上前一人拍了大汉一掌。
“中东!好久不见了!”
中东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咧嘴笑道:“不就三个多月没见着吗!怎么,又想我的酒了?”
“可不是!喝惯了你的‘问夜’,再去喝南陵的酒,啧!根本喝不下去!”
“害!我的‘问夜’虽谈不上大陆第一,但至少能排进前五。”
“你就吹吧!”
待所有人在城外百里安营扎寨后,十二人才一同进城,觐见七曜帝王,将所招收的人数上报。待帝王与阁老们了解一切,制定完战略后,他们才能启程。
因此寂离与易火在城外得待七天。
“哎呀,明明已经到吟渊城了,却还是见不到软包子么?”寂离给易火扎高马尾,又将额前的碎发拨下来,盖住那双过于天真的眼眸,“小火,你想不想见见易晨的朋友啊?”
“哎!真的吗!老头子的朋友?”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呀!”寂离抖了抖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狐狸耳朵,紫色的眸子透过银白色的面具更为诱惑,“七天后你就能见到他了。”
七日后,城中来报:明日七曜帝王将亲自宣读送行辞,为启程的大军送行。
听到这个消息,军队中的士兵们均精神振发:帝王亲自为他们送行,这是何等的重视与荣耀啊!
易火鉴于寂离所教导的三大守则‘不与人直视,少说话,一切行动听指挥!’,并未表现出很激动的样子,这反而凸显出他与寂离的与众不同。
再加上之前乜邪对他们的破格提拔,无疑让手下的士兵对其有所怀疑。
第二日
七曜帝王着了只在祭祀时才穿的黑色云纹袍,面色凝重地看着城下的大军,原本有些喧闹的军队立刻安静了下来,静静等待帝王的送行辞。
“暗灵帝国的将士们,帝国的环境越来越恶劣了,不见阳光的时间越发漫长,再如此下去,暗灵帝国将会陷入无尽的黑暗,将会消失在灵神大陆上。因此,本帝顺应九神之意,将您汇聚于此,不为其他,只为了暗灵的未来而战!将士们!为了暗灵,为了子孙,为了千千万万的后代,带着属于你们的荣耀与信念,为此而战吧!”
“为此而战!为此而战!”
受到如此热血的鼓舞,士兵们各个振臂高呼,响应着七曜帝王的话。
易火偷瞄了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喊,他便拽了一下寂离的衣袖,小声发问:“大家都在喊,那我也要跟着喊吗?”
寂离长叹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喊吧,这也算一种情绪的学习,没想到软包子还挺会装的,的确有那么点帝王的样子了。”
“勇敢的将士们,时辰已是不早,勇者也该踏上征途,在此,以暗灵的星空为誓,”七曜帝王抬起手,指尖落下些许星光,那是暗灵皇室特有的天赋星落,“七曜为你们送行,愿你们胜利归来!”
“定不负我王之意!”
七曜帝王淡然点头,只有他身边的怀来知道,这位表面上看上去运筹帷幄的帝王,现在正死死绞弄着自己的衣摆,紧张的眼角发红,可能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为了转移帝王的注意力,怀来连忙指着一个方向和他说话:“王,你看,那是乜邪所率的军队,易晨之子就位于他身后第三列第二个,就是那个红色束发的。”
七曜帝王不着痕迹的转过目光,与正在好奇打量他的易火对上了视线。
——这就是老头子的朋友呀,看上去比他年轻好多哟!
——这就是易晨的儿子啊,看上去比他好相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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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行出吟渊城,向着暗灵帝国与外界的唯一通道——一线谷,出发了。
寂离细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十三辙总共只出行了六个人:乜邪,人辰,江阳,衣期,中东,还有由求,其余七人应该是有其他的任务,后续再跟进。
暗灵帝国与苍穹帝国之间隔了一条延绵高大的山脉,只有在一线谷处有一条通道,因此一线谷是暗灵的交通要塞,兵家必争之地。
若是挟住此处,等于扼住了暗灵帝国与外的交流贸易,千百年来,暗灵与苍穹为此发生了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死伤难以计量,人民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但自从天宇帝王继位以来,两国之间的战争就几乎消失了,相比之下,反而是天音帝国经常来犯。
一线谷并不是像它名字所寓意的那样狭窄,相反,谷中道宽近百米,但两边的山崖实在太高,高的峡顶只余下一线蓝天,仅当正午时分,才有几丝阳光落至谷底。
行至一线谷入口,乜邪命令大军停步,派了三支小队前去探堪路线,以防他国设下埋伏。
寂离看着静谧的峡谷,挑了挑眉,思索一阵后才伏在易火耳边轻言几句。
易火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将炎日放了出去。
小雀鸟炎日振翅高飞,绕行一周后又落回常待的右肩上,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易火:的确如寂离所说。
“哎,看来一会儿又要上一折戏了呢,赤参将,可就看你动手咯?”
“好,打架交给我!你躲好,不要受伤了。”
“嘻嘻,谢谢咯!”
约摸一刻钟,一支小队返回了谷口;“报告督军,谷内没有埋伏。”
不会儿后,另外两支小队也回来了。
“报告督军,谷顶没有埋伏。”
“谷出口没有军队把守,出口五里内没有发现行军踪迹。”
乜邪听后觉得十分奇怪,暗灵大军出动,可苍穹天音却没有设伏阻拦,没道理啊。
深思熟虑后,他还是命令大军起征,通过一线谷,同时又调整军队列阵,将十三辙的几位安排在前锋与两翼之处,以防偷袭。
当军队行至峡谷中间时,乜邪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风声!风声消失了!
一线谷中狂风盛行,就算现在是风力最弱的时候,但也应该有贯通的风声,可现在整个峡谷安安静静,就连周围军队前行的步伐声都消失了。
天音阵!能让人听不到声音的只有天音阵!遭了!
乜邪连忙停住马蹄,向后示意停下,但军队大多以号鼓为令,在这天音阵中,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他的命令。
前面的停下来,后边的却还在行进,队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江阳几人察觉到不对,连忙提高警惕,密切注意着两侧与头顶。
“嘭!”
剧烈的爆炸结束,地面的振动引得乜邪回头。
军队的后方火光冲天,杀戮不断,虽然听不到惨叫,但血腥味却随着贯穿峡谷的风飘了过来。
“什么!竟然是在后方的暗灵国土设了埋伏!天音的胆子也忒大了!”江阳大喝一声,虽然没人听见,“回防!”
见江阳抽身而去,人辰中东也跟着过去了,乜邪三人仍是守在队前不动,以防有军队从前面来袭。
待江阳赶到队末时,他正好看到了战斗的收尾:一只巨大的火焰朱雀疾速冲向敌方,在猛烈的摇动与炸裂后,火焰散去,地上已是没有敌人的影子,只余下一层厚厚的白灰,风一吹,白灰便随之飞扬。
江阳看着随风而逝的白灰,浑身一抖——尼玛!这是骨灰啊!
寂离也有些震惊,他只对易火说按着易晨教给他的灵技,放开了手脚打,不用刻意去掩饰什么,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实力。
可寂离似乎忘了,易火并不是所看上去的那样乖巧懵懂。
“赤?”
江阳声音不大,带着点他都没能察觉到的谨慎和小心,已经确认消灭了所有敌人的少年回过头,虽被额发遮住了些眉眼,但他的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意。
“已经全杀了。”
就这么短短的五个字,尚且十五岁的少年便轻而易举的笑着说了出来,他是浸泡在鲜血与杀戮里长大的,是在颠簸流离的追杀和闭上眼就可能看不到明天的环境里生活的。
他是个无感,他放开了打的结果便只有死手,他知道对于他来说,并不疼痛的火焰会在将远远低于他灵力的人在瞬间烧成灰烬,但他也知道要活下去,就要杀光面前的敌人。
这是易晨教给他的生存之道。
寂离皱起了眉头,在他的预料中,易火不该是这样的,是哪里出了问题?
见二人都没有反应,易火提起了长刀,缓缓走了回来,旁边被其他士兵砍翻的敌人中尚有存活的,他从旁边走过,极其顺手地抬起手,砍断了那还在呻吟的头颅,甚至还发出了一声疑问:“江阳?
易火做的那般顺手,甚至连视线都不曾偏转,步伐都不曾停顿,就仿佛是在丛林中行走时,顺手拨开了面前碍事的草叶。
“赤参将真是……彪悍啊!”
江阳咽了口唾沫,后退几步,其余的士兵也都跟着往后缩了缩,要知道刚开始寂离与易火行在最后边时,他们还在暗中嘲笑他俩贪生怕死,现在看来……但愿他俩没有听到。
江阳这一退后,就像是引发了什么的信号,易火停下脚步,原本还装着胜利笑意的嘴角挂不住了,他眨着澄清的眸子,环视了一圈周围。
所有人都在恐惧,在害怕,他们的眼神复杂,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怪物?
易火有些茫然,是他情绪装得不够好,被人发现了破绽么?为什么大家又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魅?”
平时总是笑脸待他,耐心教导他的寂离却一反常态,只是远远看着他,琉璃眸子里盛满了纠结与抗拒,没有上前来夸奖他做的好棒。
易火感觉胸膛里震动了一瞬,但又很快平息,他回过头,看向刚刚被自己砍下脑袋的人,再三确认了是敌人的服侍,并没有杀错。
那为什么都在怕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带着婴儿肥,个头矮矮的易火看上去属实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就算他提刀站在一堆染血的尸体中间,刚刚将万人烧成骨灰,可当他表露出手足无措的茫然时,寂离还是心疼了。
不是易火的错,是他没有说清楚。
无感没有情绪,不知疼痛,自然人性单薄。
在易晨身边时,易火有被教导不能随便杀人,别人欺负他除外。
在帝院时,也有尹沧海萧末告诉他,不可随便伤人。
可独独只有自己叫他放开了打。
寂离走上前,为易火擦拭去脸上溅到的鲜血,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摸了摸无知少年的头顶,轻声安慰。
“没有关系,我会好好教你的,不要怕,小火,不要怕。”
易火动了动嘴唇,想要告诉寂离自己是无感,没有害怕这种情绪,可想起来周围人的目光,那种看怪物的目光,他还是顺从地低下了头,伸手拽住了寂离的衣袖,仿佛还是个黏人的孩子。
吸取了先前的经验,乜邪在大军出谷之后,亲自勘察了一圈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后才让军队继续前行,压在队伍最后边的还是寂离与易火的那百人小队,只是这次没有人敢轻视地认为这两人贪生怕死才躲在后列。
寂离不断给自己施加暗示:灵师的法则是穷凶极恶者当诛,如果易火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去杀别人,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而死,如果再抱着这种怜悯之心,他怕是要把易火的这条命交付在战场上。更重要的是……
垂下眼,寂离很好的掩盖住自己眸中的血色。
易火所杀的人,还不及他杀过人的零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