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把锋利的刀,都会有一柄属于它自己的刀鞘,”望着仍是将易火半藏于身后的寂离,乜邪垂下眼,举起杯,轻呼一口气,吹散了不算多的茶叶,“你就是可以控制这把利刃的刀鞘吗?”

“他不是双生。”

“我知晓,听江阳说了,在焚烧那万人敌军之时,他的灵力与外貌并无变化。”放下茶杯,乜邪直面寂离,目光中的探察犹如针芒,“我需要一个保证,若你握不住这把刀时……”

“他并非天生用来杀人的刀刃,年数尚轻的孩子不识善恶,需得有人引路。况且阁下少年时期,也是这般从血海骨山里爬出来的吧?十三辙表面上是将领职位,实际上却是影子,你双手早就浸满鲜血,堆积起来的人命可比今日小火手上的多多了。”

“……”

乜邪沉默不语,寂离不由得嗤笑一声,看着依靠在自己身边乖巧不曾动弹的易火,他目光放空,似乎在透过易火看向他人影子,说出的话却字字嘲讽。

“别的孩子十岁之时,还在父母膝下承欢,享受所带来的温暖爱惜,但他却要跟着血煞在深山老林里拼杀,活下去就是他全部的动力,你还要我如何埋怨责备他不懂留手?况且刀剑无眼,若是他留手了,这条命交代在了战场上,你该如何给那盛怒的血煞一个解释?”

“我并非那个意思……”

“至于利刃与刀鞘……”寂离抚了抚易火被他束高的马尾,换得少年抬头,眼神清澈,透着一股子天真无邪,“他不是利刃,他才是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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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大军赶到了苍穹帝国的第一道防线——西韶城。

主帐中,乜邪几人正在讨论战术。

“西韶城地势平坦,没有可以作为掩护的山岗丘陵,而且城楼均用玄武岩堆砌而成,坚硬无比,如果要强攻的话,恐怕会很有难度。”

“根据探子回报,守城的士兵约有四万,将领数未知,已探查到五阶以上的气息有三十七道,七阶以上的有六道,与我方的实力旗鼓相当。”

人辰说完这一大串话后,由求摇了摇头:“难攻。”

乜邪对着桌几上的沙盘,沉思了片刻说道:“西韶城是苍穹的第一防线,如果绕道的话估计要多费半个月时间,而且无论往哪边绕,都会有河流阻断,相比之下还是要攻城。”

“怎么攻?西韶城一向以固若金汤为荣,弓箭投石车在如此平坦的地势上根本找不到掩体,对面一打一个准。”

“我们先试探性地进攻一次,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后再作更详细的攻城战略。”乜邪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但又觉得不太妥当,便转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易火,“赤参将有什么建议吗?”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一处,只见那个红发的少年单手支着下颌,长长的额发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表情淡然,仿佛已经超脱了凡尘。

“赤参将?”

听到乜邪再次叫自己,易火仍旧一声不吭。

乜邪有些许尴尬:不想说话?生气了?这下自己该怎么下台?

其实易火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郁闷:为什么寂离没有来啊,他哪里懂得领兵打仗、攻城略地之事,这些大佬都搞不定,叫他提什么意见啊。

“我不懂,你们弄。”

遵循着寂离的三大准则,易火只说了六个字就不再言语。

乜邪:“……”

算了,不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

“那三日后试着攻城。”

讨论结束,易火第一个出了营帐,寂离在不远处等着他。

“魅!”易火跑了过去,拽住寂离的衣袖,低下头撅起了嘴,“下次你去好不好,我听不懂他们讲话。”

“可是我只是个副辙,身份不够呀!”看着少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寂离点了点炎日的小鸟头,“炎日,怎的了,有人在里面欺负你家主子了?”

炎日知道寂离作为半兽,也是听得懂自己的鸟语,便直接叽叽喳喳了半天,把刚刚营帐里发生了一切都讲给了寂离听。

当听到那句‘我不懂你们弄’的时候,寂离实在没忍住了,笑出了些许声音。

“哈哈哈哈哈,没事的,日后这种事,就寻个由头让我待你去吧,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正常提拔上来的,再叛逆一点又有何不可?”

三日后,攻城的时刻即将开始,太阳跳出地平线的那刻,暗灵所属都好似受到了号令一般,大步向那座高大牢固的城池攻去。

刀剑相对,枪戈来往,眨眼间已是遍地血色,苍穹大军逐渐不敌,撤回城内,借助城楼的坚固抵御着如洪水般涌来的暗灵大军,而且还从城楼上往下砸着石头,射着箭羽,一时间也胶着难分。

“靠!”人辰退回后方,向乜邪汇报战况,“那城门竟然是用冷金做的!里面还加了珞玟钢!真是好大的手笔!”

乜邪紧锁眉头,打算下令撤退,而这时易火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让我去。”

抬头一看,红衣的少年只留给了乜邪一个背影,根本没有在乎他有没有得到允许。

乜邪:……

“魅,你能控制住他吧?”

乜邪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虽没有亲眼见到那日易火的虐杀,但能将无口无心的江阳吓到,应当是极其残酷的。

“我叮嘱过了,他会留活口的。”

乜邪:……

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拼杀的战场上,江阳一边留意着头顶不时落下的巨石,一边拼尽全力攻击城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金闪闪的城门都不曾受损,甚至没有动摇过。

“他丫丫的!”

江阳刚想再出一击,看到了一袭红影来到了自己身边,他抽空瞥了一眼,吓得直接跳出十步以外。

是易火。

只见他手中执着一把红色长刀,歪着头打量高大坚固的城门,似乎是在思索从哪里下手比较方便。

“先去头尾。”

长刀一挥,明红色的火焰自刀上飞出,凝成两柄月刃,直直的向城门砍去,只听见“嗤”的一声,那冷金制成的城门与城墙的接合处竟生生被砍出两道裂口,而那断口处的颜色呈现赤红色,滚烫的金水不停地往下滴落,周围没有防备的士兵被这高温一烫,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熔成灰烬。

看到有人伤亡,易火的动作出现了迟疑,他回过头,遥遥的望向后方寂离的方向。

怎么办?寂离叮嘱过只要破开城门就行,不要随意杀人,可是现在有人死了,还有几个是友军。

怎么办?乜邪是不是又要把寂离叫出去骂了?自己又做错了么?

怎么办啊?

但战场上的迟疑是最为致命的。

羽箭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射过来,瞄准的是易火纤细脆弱的脖子。

“当!”

江阳挥刀,挡下这一箭,同时站在易火身侧,大喝一声:“赤!别发呆!快破门!”

抿了抿唇,易火收回目光,长刀继续挥舞,那红色的火焰不知是何等温度,连千万遍才淬炼成功的冷金都可以直接熔化,固若金汤在此刻成了最荒唐的笑话。

接口被彻底砍开的那瞬间,江阳等人便齐心发动灵力踹了上去,沉重的城门轰然倒塌,震荡起大片灰尘。

“击鼓进军!”

见城门被破,乜邪自然不会放弃这等好机会,连忙传令,战鼓齐鸣。经过易火这么激动人心的破门之法,暗灵士兵各个激情高涨,直捣黄龙,没了城门的防护,西韶城根本不堪一击。

当十三辙的几位将领联手击杀了城中高阶灵师后,便对普通士兵及低阶灵师发出了“投降不杀”的呼喊,见荣光不复,再无回天之力,大部分苍穹士兵都不再抵抗,少数与国共存的也被暗灵军队围剿所灭。

“乜邪!”

进城的一瞬间,乜邪就受到了来自江阳的飞扑,他淡定的用脚接住对方送上来的脸,狠狠地踹了下去。

“有话直说!”

“你把赤让给我吧!让他做我的参将好不好!”江阳回忆起易火斩来城门的那个场景,顿时觉得崇拜无比,“多么完美的灵技,多么强悍的战斗方式,多么让人热血澎湃的暴力美!你的这个参将我要定了!”

乜邪扯了扯嘴角:“是谁被那一地骨灰吓到,非找人辰扯了好几夜被子不敢一个人睡的?”

被揭了老底的江阳一点都不尴尬,他理直气壮的抱住乜邪的腿,一副‘你不给我就抱着你不起来了’的无赖模样。

被他这般无理动作气的摇头,乜邪只好给了他个机会:“就算我肯,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他本就不是名正言顺进来的,不怎么服从管教,甚至刚刚攻城门都只和我知会了一声就冲上去了。”

“啊?不是你叫他来的?”江阳不在乎,他本身就是十三辙里最跳脱的刺头,当年可没少因为胡来而挨过刑罚,他转过身想要抱住易火的大腿,但最终还只是握住了衣角,“兄弟,以后你就跟着我干吧!吃喝无尽,美女无数,要啥有啥!”

易火沉默,易火退后半步,易火拔出了刀:“你用我的衣服擦手上的血?”

江阳:?

我没有我不是你胡说!再说你那红衣服哪里看得出来沾没沾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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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仞门。

“阿灵又不肯吃饭?”听完负责小门主生活起居的仞天玄的汇报,万毒不由得皱起眉头,但眼下正是封魂的重要时刻,他离不开此地半步,自然无法去哄那不知道为何又闹脾气的孩子,“不吃便不吃吧,多备些糕点果脯,让他多少垫些。”

仞天玄不敢过多停留,只是应了一声便回去了。

待仞天玄走了,万毒才继续看向被关在“叹息”里的人——墨色的发,紫色的瞳,是逐影。

“大哥……”

“闭嘴!谁是你大哥!”万毒抬起手,似乎是想教训逐影,但一想到这具身体还是万劫的,便又只能忍着怒气放下手来,“你配么?”

缩了缩肩膀,逐影垂下了头,似乎是被打击的很深。

“叫万劫出来见我!”

“他不肯醒……”

“什么意思?”

“你毁掉了钥匙,他把牢笼永久的封死了,我也打不开。”

逐影抱紧双臂,尽量将自己蜷缩的足够小,虽然他知道万毒不会对这副身体动手,但还是害怕那种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气势。

“就因为那个无感!一个连情绪都没有的凡人!”万毒咬牙切齿,捏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头,“千年前也是,为了赤神与我翻脸,他怕是忘了,杀死万灵的就是赤神!那可是我的弟弟,他的二哥!”

“刚刚那个人不是说,阿灵……”

“住口!”万毒癫狂无度,他拿出封魂种,转身离开了“叹息”的结界,“待我成功分离双生之魂时,便是你的死期!”

现在,他需要去找几个双生来做实验。

小门主阿灵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他的栖息之处便是毒神的院宅。

经过层层的守卫,仞天玄才回到最中心的院落里,阿灵坐在秋千上,未曾着鞋袜的白嫩小脚一晃一晃的,见他回来,便跳到草地上,急切的跑来。

“小门主,你怎得没有穿鞋袜就跑出来了?”

仞天玄虽然心急,但他不敢直接去触碰阿灵,只得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衣服下摆在地上,让阿灵好有处干净的地方可以站着,又唤了一个守卫去内室取来鞋袜,让他自己穿上。

穿好鞋袜,仞天玄才对上阿灵焦急的面容,踌躇些许后才回答:“毒神说他近日繁忙,暂时无法回来陪您用膳,希望您能乖乖吃饭。”

阿灵不能说话,只能在水镜上缓慢写字,表达自己的意思。

——哥哥在忙什么

“这,属下不知。”

——他们说哥哥带回来一个人,那个人才是他的弟弟

“谁在您面前嚼舌根!告诉属下,属下去拔了他的舌头!”

但是阿灵却不再书写了,他垂下头,长长的头发被微风吹的有些凌乱,让仞天玄又想起了当年,心中对他的怜悯更加深切了些。

——我们去吃饭吧

“啊?小门主饿了?属下这就去布置。”

阿灵摇了摇头,他走回秋千旁坐下,只是不再晃动小腿。

反正那位神明忙于私事,若他不吃饭只是折腾自己和关心他的人罢了,说不定惹恼了毒神,反而会连累周围。

不能再害死别人了。

阿灵抽了抽鼻子,眼角红红的,却没有落下泪来。

一定不能在害死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