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外漂泊,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他人心思,凡事皆要小心。”

易火端端正正的坐在寂离面前,认真听着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问题,轮到需要他表态的时候,便睁着纯真清澈的眸子,乖巧点头。

寂离捂住自己的小心脏,越发觉得……

万劫他怎么配的啊!这么乖巧软萌听话懂事的孩子!给他真是白瞎了!

“小离?”

“以后不要叫我小离,要叫魅!”

毕竟是他有错在先,贸然用了别人的空壳,所以最起码得带着这具身体本来的名字在人间走上一遭,留下点足迹才算不枉。

“为什么?”

“因为人生地不熟啊,怎么能用真名,所以小火想给自己取一个什么代号呢?”

“唔……”易火本就识字有限,歪着头苦苦思索了很久,也不知道该给自己取什么代号,“包子,板栗,厨子?”

“……比如说,万劫对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小昵称呀?”

“小矮子,玩具。”

“……”

万劫你是真的不配!!!!!

寂离在心中恨铁不成钢的将万劫揍了一百遍之后,才带着笑意继续循循诱导易火:“除此之外还有么?”

易火低下头,他认真思考一件事的时候就会特别安静,连眼睛都很少眨动,只是长长的睫毛会轻轻颤动,仿佛蝴蝶即将振翅的双翼。

“赤。”

寂离面上的笑容明显破碎了些许,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怜悯与同情,他知道易火是赤神转世,可真从少年嘴中听到万劫曾经如此呼唤过他这个名字时,终究还是心颤了一瞬。

‘我就因为这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才招惹到你这般折辱吗!’

带着哭腔的话语还犹在耳边,寂离别过头去,不敢面对少年毫无防备的干净目光。

若易火并非无感,而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少年,那他当知道自己从万劫处获得的所有喜爱,均只是因为他是赤神转世,那他的心中,该是如何的悲凉凄惨?

“小火,我们换一个好不好?”

“我知道的。”

易火拽住寂离的衣袖,轻轻摇了摇,那日被万劫抱在怀中,听着他与万毒的全部讨论,自然也就知道了之前两个灵魂为何都会叫错自己的名字。

天生无感,易火没有觉得被当成别人的转世或者替身是可怜的事情,况且万劫也明明确确的说过——‘不是!这是我的易火!不是赤神!’

“没有关系,只是代号,易火还是易火,不是赤神。”

寂离看着坚持己见的少年,终究还是没有妥协,让易火继续用本名。

三天后,酒楼的包厢。

寂离看着乜邪身后的二人,唇角些微上扬:果然是那两个人。

“带了朋友来,也不介绍一下?”

乜邪扫了寂离一眼,冷冷的说道:“黑衣江阳,灰衣人辰,不欢迎吗?”

“阁下也太小看我了,我怎么会是那么小气的人呢?不过关于这笔交易,阁下考虑好了吗?”

“青碣蓼有些难办,我可用两块绿碣蓼交换。”

寂离放下茶杯,好似很不满意,他修长如葱白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似乎在衡量这笔交易的:“要知道碣蓼共五色,每一色之间的差距可不是数量能弥补的,除非你有比青碣蓼更好的东西换。”

“我愿用别的来换,命也可以。”

“乜邪!”江阳似乎有些急切,他按住了乜邪的右手,防止这人真的随了对面的圈套。

“可真是感人肺腑的兄弟情义!”寂离从自己的储物坠中取出玉盒,推送到乜邪面前,“罢了罢了,我最见不得兄弟分离这般痛苦之事,这冰棱火种便赠与阁下吧,权当为积个善缘。”

乜邪打开玉盒,确认其中装的的确是冰棱火种后,才开口道:“你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我想带着他参军。”

“想去参军直接去报名,不过……”乜邪瞥了一眼坐在一边吃饭的易火,眉头还是皱了起来,“他年纪实在太小了些,军队的确不会招收。”

“是啊,而且报名还得从底层做起,我怕他吃不了那个苦。”寂离垂下眼,凝视着酒杯中的自己,“这酒其实还可以,就是不知道帝都的月垆酿又是如何滋味。”

这前后不搭的话却引得对面三人心头一震,江阳直接拔刀架在寂离的脖子上,咬牙切齿逼问他:“你是封朔亲王的残部?”

月垆酿是暗灵帝国的最特别的一种酒,由暗灵皇室用其独有的天赋星落,收集无月夜晚的星光所酿成的,能喝到月垆酿的只有王室直系,一般的官吏是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

对于江阳的威胁,寂离不动声色地继续喝酒,完全没有在乎下一秒自己会不会人头落地。

“江阳!”

乜邪一声呵斥,江阳也只能愤愤地收回刀,而人辰则一直关注着一边的易火,发现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低着头吃菜,一点也不关注外事,就连江阳把刀架在了寂离脖子上,他也未曾抬过眼。

小小年纪便如此处事不惊,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易火低头吃菜,炎日一边啄着果壳一边问他:少年,你不上前救他?

“哎!不是寂离说的,因为我天真无知的模样,会打乱他的计划,所以让我别说话别抬头,哪怕有人把刀架他脖子上,我也不可以乱动吗?”

——少年……你果真天真无知……

“月垆酿除了历代王族,还有一位外人喝过吧,比如被逐出了帝院的那位?”

寂离提出的参军只是个幌子,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想要面见一下暗灵的七曜帝王,毕竟这位突然打算挑起战争的帝王,与易火可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江阳差点又要拔刀了,除去他们暗灵十三辙和已经死了的蓝妃,压根没人知道七曜帝王曾与血煞易晨交过好,更没人知道,七曜帝王在与易晨决裂的那晚,请他喝了一坛月垆酿。

“你想要什么职位?”

“嗯……就当个小领队什么的,手下管个百来人就行,人多了我管不住。”寂离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便只是要了个极低的官职,“这孩子不爱说话,跟着我便好。”

乜邪低头沉思就片刻后才抬起头来:“你先去军招处报名,到时候我会特例提拔你带着他进军营的。”

寂离也知道这是乜邪最大的让步,毕竟让两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进军营实在太危险了,便起身告辞:“那我就先行告辞,易火,走吧。”

易火?!

看着放下碗筷,跟在寂离身后离开的少年,乜邪忽地记起来,那日在拍卖场,少年是从何种储物器里取出冰棱火种的玉盒。

赤乌血坠!是天下独独一块的赤乌血坠!

乜邪的手一抖,玉盒几乎从指尖滑落,幸亏人辰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来盒子。

“易晨,易火,赤乌血坠……十五岁……”乜邪思绪混乱,他按着胀痛的额头,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用疼痛迫使自己有几分清明,“人辰……帮我记下来……”

随即便昏迷在了江阳怀里。

“乜邪!不好!又犯病了!”人辰知道乜邪每次昏迷都会随机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他刚刚死撑着也要说完的那几个词,定然是非常重要,“易晨,易火,赤乌血坠……啊!”

人辰虽然没有乜邪的心细,但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了——莫非那少年,是易晨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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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灵帝都,吟渊城。

七曜帝王站在高楼之上,望着满月的天空发呆,月色明亮,温柔地为万物披上一层轻柔的纱雾,也照亮了七曜帝王略带忧愁的面容。

七曜帝王年数三十三岁,由于修习灵力的缘故,让他看上去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与天宇帝王的威严不同,七曜帝王面容柔美,眼眸里始终带着化不开的哀愁,不像个杀伐果断的帝王,更像个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公子。

“王,乜邪传信。”

十三辙之一的怀来跪在一边,递上一封用灵力做封签的密信。

“你念吧。”

就连声音都太过温柔。

原本还想将信中内容一字不落念出来的怀来,在看到那个被禁止讨论的名字时,却迟疑地停下了。

“怎么了?”

七曜帝王转过身子,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属下。

“王……要不,您还是自己看吧……”

十三辙效力于帝王,是最忠心的刀刃,能让其中之一的怀来如此迟疑,甚至违背自己的命令,说明信中内容确实有些问题了。

修长苍白的手指接过怀来捧在掌心里的信笺,借着明亮的月光与一旁的灯笼,七曜帝王一字一句,缓慢念着。

“于暗灵南陵迫光城中遇见一名魅的男子,带着面具,容貌不详,从他手中拍得槲栎枝,又以军中一小队领军之职,换得冰棱火种,卖官之罪待属下回帝都后,再请王责罚。”

七曜帝王摇了摇头,这几味药是用来救遥迢的,只是以百人领队之职位去换得所需药物,并不算得卖官。

“魅身边所带一名少年,观摩约十五岁,名为易火,所佩赤乌血坠,疑似易晨之子,更请王定夺其生死。”

易晨?

多年前的记忆冲破枷锁,翻涌而出——是酒肆前的英雄救美,是凤凰树下的惺惺相惜,是雨夜中的狼狈不堪。

易晨啊……

“啪嗒!”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坠在信笺上,恰好将那个名字打湿,字迹虽然模糊,但记忆却越发的鲜明。

“怀来……”此时的七曜帝王红着眼,就连声音都因为哭泣而比刚才更加软上了几分,他靠在栏杆上,清冷的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让跪在他面前的怀来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不是很爱玉烟姐姐么?怎么就突然有了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王……”

“可是玉烟姐姐去世也才十五年,他在和我决裂后,便有了孩子吗?怀来,我知道他处处留情,可也不至于如此过分吧。”

怀来不同于其他的十三辙,常年奔波在外,他所做的更多是在王城中照顾这被迫继位的年少帝王,因此那夜诀别以后,也是他去给帝王处理的伤。

低下头,闭上眼,怀来只能劝诫:“王,之前千仞门的神明亲自出面,捉拿过一位名叫易火的无感,虽然所观之人都称易火已被毒神击杀,但您现在若是公开承认自己与易晨有过交好,还收留同名的易火,怕是要将暗灵帝国推入漩涡的中心!”

“那我该怎么做?”

“让他们在军中,换个名字当职,若那孩子争气,谋得军功,便让乜邪带回帝都,遥遥的见上一面。若他只为这点交情就想爬到高处,那只能说非善类也,寻个过错驱逐出去便可。”

“若他死在了战场上呢?易晨会不会怨我?”

怀来叹气,七曜帝王的性子属实太过软糯,若不是这一代的阁老皆是忠心耿耿之辈,怕是早就被当做傀儡一般使用了。

“堂堂血煞之子,若没点实力便来军队讨功,怕不是要辱没易晨的名头,想来易晨也会在暗中护着他,说不定日后,您可与易晨相见。”

听到可能会有再见的机会,七曜帝王明显慌乱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哪怕十五年过去了,哪怕他在外人眼里是个冷漠寡言的帝王,也改不了他原本如糯米糕一样软塌塌的性子。

那梨花飘落的雨夜已经是他这一生最害怕的时候了,易晨太过凶猛,十八岁的九阶血煞给他留下的阴影至今还未消散。

“不要!”七曜帝王捏紧了信纸,眼睑低垂下来,“那边按你说的,让易火去军队里争功,若是他厉害,我便,我便只远远的看他一眼。”

“是,属下这就去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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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回信,乜邪便开始了着手,当天就完成了一切手续,直接让易火换了个名字,做了自己的参将,而寂离则是易火的副辙,虽然职位不高,但二人刚入军营,毫无战功,能得到这个职位已经很勉强了。

面对一道道质疑的目光,寂离毫不畏惧,皆是以一笑了之,反而更让旁人猜不透他,而易火则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然而,当只有两人独处之时,易火的那股子天真无邪的傻劲又冒出来了:“小离真厉害,我们竟然真的进了军营哎!”

寂离却皱起了眉头——他要求的是他当军职,易火闲居与他身边,可乜邪却让易火改了姓名,当了参将,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果然,七曜帝王身边定然有人在给他做谋,不然以那个软包子的性格,不可能在知道易火是易晨之子后,还能按耐的住性子不过来看看的。

勾起唇角,寂离笑的狡黠:毕竟,故人之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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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小剧场:

“万劫?”

易火的眼睛被蒙上了,只能隐约从对方的指缝中看到点光亮。

“乖,闭上眼。”

十分温柔的声音,一度让易火觉得自己面对的是逐影,他偷偷收回了刚刚搂住的手臂,连身躯都远离了些许,不确定的再次询问了一声:“是逐影么?”

“你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易火迟疑片刻,还是乖巧地闭上了眼睛,感到手心被眼睫毛轻柔地刷过,万劫的心也如同被一排小刷子轻轻拂过,略微有些心痒。

“小矮子……”

是万劫!

易火颤抖了下眼睛,却没有睁开,只是将放下的手又搭回面前之人的肩膀,紧紧地握住了衣裳。

“认出来了?”

“嗯……”

“那等会儿,我们玩换气的游戏,好不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