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三步踏出,那些早就处变不惊的战马惊恐地后退,连个响鼻都不敢喷了。前方那些西苑军的军士踉跄着后退,虽然在他们身后,闻讯赶来的军士越来越多,全副武装地涌上前来,偏偏到了佟麟阁身前几丈之地,就仿佛被抛入了冰窟,一股沉重冷厉的感觉仿佛让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更别说想要上前抵挡了。
“知道营门是做什么用的么?为了军队可以整队进出。入得营,就是自己的地盘,出了营,就是堂堂正正准备执行任务的军人。你们家主子迎来送往的还玩不够,还敢把军营都折腾成这幅衙门的德性。乘早死了拉倒,搁在十几年前,这种货色早被我打死了。”佟麟阁慢慢悠悠地说道。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低沉轻缓的声音,仿佛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在这个被他的气场震慑压制,变得无比诡异地安静的地方,他,仿佛就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王怀简直要疯魔了。这佟爷到底是到了个什么样的境界啊?身蕴神魂,外感天地?这难道不是只有在那些志怪玄奇的话本里才有的事情么?可眼前佟爷凝聚出来的气场,却分明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境地。这样的人,真真正正只能以传说来形容了。可他,并非天授,虽然习武方面有不小的天赋,可他毕竟不是关家直系子弟,而是完完全全靠着自己的努力到达了今天的地步……一个让人完全不敢去想像的地步。
是夜,为了救援关欢,他斩出的那一刀虽然足够经验,但那只是他用刀技巧的巅峰罢了。技巧这种事情,现在对佟麟阁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心到了,手就能到,意志到了,力气就能到,仅此而已。可现在,佟麟阁却完完全全放开了多年以来对自己的控制,甚至可以说是禁锢,变成了一个无比玄奇的存在……
当佟麟阁举起了大刀的时候,一声响亮的低鸣从刀身上发出。嗡——地一声,带着不觉的余韵。虽然并没有银哨那种特殊的结构来让声音延展凝练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但这刀与人的应和声仍然覆盖了有好几个街坊,毫不费力地穿过了重重院墙,渗入了已经被银羽卫包围了起来的镇东侯府。佟麟阁这就是在示威,他要再鲜明不过地宣示,要干掉这些让他看着不顺眼的人,不费吹灰之力!
而这刀的低鸣,也传入了正在搏杀的关欢耳中。关欢会明白,佟叔此刻也在另一个地方抖威风呢。他可以尽管放开了干,有任何问题,佟叔会帮他兜着的。
当佟麟阁的刀斩落的时候,周围的铁羽卫军士,西苑军军士们仿佛能看到刀锋之下的空气被压缩成了浆糊一样稠密的东西,透过这样的空气,看到的景物都扭曲了起来。佟麟阁吐气开声,却也只是喷出了简单的一个“嘿”,只是散去了一点不好控制的余力罢了。
他的刀看起来只是虚空一斩,可当刀锋落下,佟麟阁重新站定,将长刀单手持着背负在身后的时候,大家听到了喀拉拉的声响。
“不好!”王怀立刻明白了过来到底佟爷发的是什么威了。“立刻推开一百步!快!”他连忙发令。
眼前雕梁画栋的牌楼正中心出现了一条足足有一尺宽的裂痕,生生是被这一刀给震碎的。牌楼立刻就不能自持,轰隆隆地倒塌了下来。军士们狼狈躲避,但那些浮尘也好,掉落的砖瓦碎木也好,都好像避开了又在迈步向前的佟麟阁,给他让出了最中间的宽阔的道路。
佟麟阁又抬起了刀,看他用刀的方向不是刚才的纵向一斩,而是横扫之势。光是看他起刀的方向,西苑军拥在门口的大批军士就连忙四散奔逃开去了。谁也不想被刀势扫到那么点点,那肯定会没命的。一种惊恐的情绪笼罩住了西苑军的军士们,他们恐惧之余却又有了点憎恨——不是对佟麟阁的,他们连恨佟麟阁都不敢——而是针对那些居然给西苑军惹来如此可怕的对头的那些将领校尉们。谭铜小侯爷自己是置身事外了,可他们凭什么要遭这样的罪啊。
相比于一刀斩断牌楼,横扫的这一刀其实威力要小了很多。佟麟阁之前就和王怀说了,他没想给自家小爷惹祸,不想搞得太血腥。但要是有人没来得及走避,顺手砍了一些,佟爷自然也不会太往心里去。佟麟阁稍微收了点刀势,让威力仅限于那个类似于衙门的营门以及两侧附属的门房之类。但是,横扫的这一刀,看着却要比纵斩的这一刀来得更为可怕。一刀下去,面前一片建筑都被推平了,在佟麟阁身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扇形,堆满了各种破碎的砖瓦和木构……整个西苑军的大门,就这么消失了
“给我进去抓人!”王怀一看眼前的景象,惊诧之余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檀烨的手令抖开,大喝道:“奉陛下手谕,西苑军全军缴械,听候发落!!”
铁羽卫的军士们从惊诧中醒悟过来,嗷嗷叫着从再宽敞不过的大门里冲了进去。
“王怀,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啊。”佟麟阁嘿然一笑,收起了气势。凝重冷厉地气氛一消,大家都有一种重回春日的暖融融的感觉。他掂了掂手里的刀,抛还给了王怀,说道:“回头来找我喝酒,你家主子现在知道我在哪里的。”
语罢,他挥了挥手,不紧不慢地走了。王怀连忙抱拳道:“恭送佟爷,等我交卸了差事就去拜访!”
他身后的那些铁羽卫将士,立刻给佟麟阁让开了道。大家的严重都有着仿佛能燃烧起来的尊崇、敬慕和不可思议。大部分人,是在看到了这两刀的威势之后,才醒悟到王怀之前觉得佟爷大概是要一个人杀入西苑军大营,绝不是没道理的。以佟麟阁的本事,要是西苑军不逃跑的话,他一个人挑了这几千人的大营,可能真不算什么事。就是现在,他两刀一出,西苑军气为之夺,加上陛下手谕的威压以及银羽卫等在军中的布置,立时就土崩瓦解了,成了铁羽卫的功绩的垫脚石。而佟爷,似乎完全没在意这些小事。他来抖威风震慑敌人,他做到了,然后就走了。这种风范,真是让大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此刻,关欢的战斗也到了尾声。当他领悟到了点什么的时候,面前的邹远仿佛也就不那么可怕了。火焰剥蚀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发出的毕波毕波的声响激励着他,他的脑子里充盈着十字街上那些遥望着美好生活,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努力的普通人,这些人的生活不应该被毁灭,不管是任何理由。那么,面前的这些人,无论他们是为了什么,无论是权力、野心、金钱、恩情、仇怨,一切的一切,都不应该在这个场合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现。
那一声刀鸣,对于已经渐入佳境的关欢来说,不啻是洪钟大吕,仿佛一下子就让他的念头通达了起来。在他最初学着去握住一把刀的时候,佟爷对他说过一番话,仅此一次。一番话仿佛是书屋里被压在角落里的小纸片,在没有仔细翻找的时候,大概是不会被找出来的。但此刻,这小纸片却振散了身上堆积的浮尘,跳到了他的视野中:
“刀只有一面。它不像是剑,靠着抖抖手腕就能玩出各种花巧,可以用技巧来弥补许许多多别的东西。以刀炼心是关家的传统,可心也在锤炼着你的刀。一刀下去,不犹豫不怀疑,我就是堂堂正正地做着正确的事情,纵然天地万物都要阻我,纵然别人再说我做的不对,这一刀我仍然要斩下。我对得住自己的心,这一刀就对了。想得太多的人,是玩不好刀的……”
佟叔在另一处在玩刀呢。这边,还是要靠自己啊。
今天,在这个场合,自己做得对吗?对,但还不够好。
眼前这些人该怎么办?不问可知,该杀!
自己动手杀他们对否?毫无疑问!
杀得掉吗?不杀杀看怎么知道!
……
一连串的问题,立刻让关欢的心敞亮了起来。
無錯書吧关欢心下一横,气势十足地斩出又一刀。看起来不快,但邹远却已经在之前关欢的连续的让人目眩神迷的发挥中被镇住了。
银羽卫的迅速加入稳住了战局。虽然银羽卫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身手过人,武器精良的好手。几个人先帮着檀季解决了眼前的敌人之后,迅速就分散开来,分成几组帮助维持住局势。两三个人帮着胡青维持住了阵线,抵挡住那些暴徒。几个银羽卫亮明身份,迅速震慑住了大批的人。而王振诚,杨守心则摆开了架势,一边缠住面前的对手,一边想方设法阻挠限制那些西苑军的骑兵。一开始还有点局促,但等杨守心手下的两个扈从策马杀入,情况就不同了。墨四爷等人一看不妙,立刻抽身就走。然后,杨守心抢了匹战马,几人配合起来和骑兵对冲,以他们的水准,加上街巷上也不容西苑军摆开战阵,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其间还有关欢偶尔能插手帮忙,一边扰乱邹远的步调一边给西苑军造成杀伤。大家配合起来,很快就稳住了局势……而稍微过了一小会,隆隆的马蹄声就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一面面的旗幡树立在四面八方,每一个能通向十字街的大街小巷。不管是谁,只要身处十字街的范围,都被控制住了。那些百姓会得到救助,但也要甄别之后才能离开。那些暴徒被打翻在地,用绳子捆了起来。甚至于早就觉得情况不对提前跑路的,后来也被陆陆续续抓了回来,扔在了地上。这些军士或者是豪门富户的家丁互相之间配合或许还生涩,但却不会有冲突,更不会漏掉各种细节。在他们的得当措置之下,很快十字街的情况就稳定了下来,一个个的火头都被迅速扑灭。
邹远此刻心里泛苦,他是一直觉得自己随时可以宰了关欢,却运气不好没有得手,没想到的是,到了现在,自己连想走都难了。邹远抽身,想要寻个破绽离开,但他一转身,关欢的刀锋就撵了上来,斜掠一刀,从邹远的肩背处划过,开了一条大口子。邹远心下大骇,却也有些无可奈何,虽然他的身手,比起有了超越平时水准的发挥的关欢还是要强上一线,可要是转身逃跑,把背部那么大个破绽露在面前,他未免也太过托大了。而周围的那么多来自各方的力量,显然也已经不会再给他顺利逃跑的机会了。邹远想明白此节,连忙扔了剑跪倒在地:“饶命啊,关家少爷!”
邹远这么一声求饶,关欢倒真是砍不下去了。他退后了一步,收起了刀势,警惕地看着一众走入了十字街的人。
为首的是靳康。靳康从没见过关欢,但邹远之前的那一声喊,却为他指明了方向。靳康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虽然浑身浴血,气喘吁吁,但少年仍然沉凝稳重地保持着戒备。眼中虽然有着沉痛和愤怒,却更有着面对强敌的兴奋和倔强……少年身上是酒楼小厮的服色,可他的神情姿态,让他就这样上殿觐见他也不会觉得不妥当。
而后,靳康的眼神聚焦在了关欢的脖子上,一根皮绳系着那枚银哨。
“少爷,靳康来迟!”靳康是长辈,当年就是长青军的总僚长,地位高崇。而关家从来不兴跪拜之类的礼节。靳康同样是以军礼来第一次地拜见关家的少主……
关欢愣住了。他知道眼前都是些什么人……可他不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是谁,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怎么举措了……他挠了挠头,然后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檀季、杨守心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