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字街火起的时候,第一时间得到通知的王怀就在营中整备了起来。
铁羽卫可是禁卫一类的军队,营房、指挥所都在中枢要地。营房和校场不好占用燕虞城最为繁华的中心位置,在三个街坊之外专门修建了个地方。可平素铁羽卫轮换值更的地点就在皇宫,王怀的指挥所就在皇宫的南面恢弘大气的广场一侧。
王怀一望而知火头起来的地方不算远,再加上之前得到了顾习派来的人的情况通报,也知道西苑军出了点状况,现在恐怕那边情况有点麻烦。不过,禁军毕竟是禁军,规矩比什么都重要。一边派人去求见皇帝陛下,要个准主意,铁羽卫一边就整顿起了队伍来。这个时间上,值更的铁羽卫也有三队,足足六百多人。不过,不等王怀派去的人被檀烨召见,顾习就亲自来到了指挥所,带着檀烨的手令。
看到檀烨的手令,王怀脸色一肃,问道:“真的是下决心了?这次不会只是吓吓他们吧?再下去,军中的火气压不住也要出事情的。”
找东府一系军队的麻烦,各种挑刺,平时这种事情都是铁羽卫在做。铁羽卫对东府一系的憎恶、仇恨早就在一次次大大小小的冲突中被提升到了顶点。但是,毕竟大家都是晋朝的军队,真要内讧起来可是大麻烦。摩擦归摩擦,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安抚着牵扯进去的士卒,以及想方设法地控制军中的情绪。以前,王怀就曾经几次亲自或者是让儿子王振诚带人,故意撞破西苑军或者是东府其他军队的经营和其他勾当。
王怀执掌铁羽卫也有将近十年了,和东府一系,尤其是和西苑军、镇东侯府亲卫较劲也有差不多这么久了。一开始,他也觉着这么干不爽利,有问题直接摊开了搞明白就行了。该打就打,该杀就杀。不过,这些年来,或许是年齿渐长,也或许是能够一直跟在檀烨身边,了解到了越来越多的军国要事,他也开始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要对军中已经自成一系的力量下手,真得考虑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天下刚到手才那么点年头。渐渐地,从一开始不情不愿地和东府一系闹别扭,王怀也渐渐开始从这种摩擦中找到了乐子,在铁羽卫,新兵入营之后必然要被老兵带着去和西苑军的人打一架,然后大家一起被东西两个城卫所的人撵得鸡飞狗跳,侥幸回到营里,然后让军官出面去拦了城卫所那些老兵们的驾,这都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流程了。偶尔也有人比较倒霉,在这种娱乐活动中失了手,被逮去了城卫所的监房,要让军官去领人:这样的事情,大概会被嘲笑上一整年,直到又一批的新兵来提供了新的笑料为止。
到了今天,不管王怀是不是对搞摩擦这回事乐在其中,这种情况都得划上一个句号了。王怀其实是松了一大口气的。当营地大门缓缓打开,王怀一马当先带着大队人马涌上燕虞城的主干道的时候,他觉得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起来。
“将军,这下子,铁羽卫总算是彻底把东府一系给打趴下了。”落后着半个马身的副官喜滋滋地说:“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啊。”
“别高兴得太早。让大伙提起精神来,他们有胆子生事,焉知他们就没胆子拉开架势和我们干一仗呢?”
“我们可是拿着陛下的手谕啊……他们,他们怎么敢?那是犯上作乱啊?”副官脑子里一下子混沌了。
“在城里放火杀人,不也是犯上作乱?他们已经干出来了,有啥稀奇的?”王怀冷笑着说:“别以为揣着手令有多大用处。咱这帮吃饷的,当然不能整天就指着杀人放火打架生事过日子,可要是没准备要打,那回头吃亏的就是自己。”
铁羽卫摆出了行军的态势在城里走着,动静着实不小。西苑军那边怕是早就得到消息了。王怀的忌惮不是没道理,但他更有着笃定的地方在。既然早就准备对西苑军,对东府一系动手,今天只是个了结,但到底这个局是什么时候开始布的,那就不是他王怀知道,或者说是应该知道的事情了。反正,顾习的银羽卫可没少操心这方面的事情。就算西苑军里有一部分愿意跟着谭桂荣一条道走到黑的愚忠者,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跟着檀家干才有前途,最不济也会持中立态度。更何况,王怀绝对不相信顾习会在西苑军那边没有布置。一些已经改投到檀家这边的军官,一些善于煽动士卒的老**子,有时候就足够了。
不过,当王怀到达西苑军大营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佟麟阁。
王怀十几年前,在关家举家前往折云关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军统领,统领着檀家的近卫营。檀家和关家关系亲近,作为檀家心腹,王怀和佟麟阁打交道的机会着实不少,自然也知道这个关恒的义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折云关一役之前,佟麟阁的名声其实并不太大,后来倒还真是因为在折云关一役中他杀入武林大会,折服群豪,并获得中原武林的支持开始,佟麟阁才成为了一个传奇。可惜的是,这个传奇人物,在关家殒没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虽然,在军中,江湖上大家对如此人物念念不忘,但毕竟他已经是一个十几年前的人物了。一直到前几天,才传来消息说是佟麟阁出现了。他留下了惊艳绝伦的一刀之后,又隐没在了人潮中。
而亲眼看到佟麟阁,王怀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个名赫一时的佟爷回来了。
佟麟阁就站在路中间,距离西苑军大营的正门仅仅只有两丈。这个距离,绝对算的上是在挑衅守门的军士了。可是,门口站着三四个手持长矛的军士,却是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再往里看,敞开的大门里有两个滚倒在地上的军士,看起来是之前守门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开罪了佟麟阁,抑或是佟麟阁主动惹事,反正是没讨了好去。
佟麟阁微微抬着头,一点没把那几个西苑军军士放在眼里,他的眼里是整个西苑军大营的大门。西苑军大营是典型的永备军营的样式,周围一圈都是高高的木栅栏,每隔一段路有一座砖石混合的箭塔,同时也作为望楼来使用。但略有些出格的是,西苑军大营的大门并不是简单朴素的砖石和木质混合构架,而是雕梁画栋,做成了个华丽的类似于牌坊的样子。穿过牌坊,里面两侧是系马停车的一个小广场,再朝里则是式样稍微简朴一点,类似于衙门的大门,里面还有影壁的门,看着样子,还有门房间,而不是一般军营简单设置的哨所……看到这些,佟麟阁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不满。
“佟爷!”王怀连忙下马迎上前来,他挥手让副官带着铁羽卫的人展开阵型,自己却恭敬地来到佟麟阁的身边:“好久不见了佟爷。前几日才知道您原来还在燕虞。”
“王怀啊?多年不见,看着见老了啊。”佟麟阁瞥了王怀一眼,有些唏嘘地说:“这燕虞的各军大营,是都这个德行了?还是就西苑军是这样?”
“就西苑军!”王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咱是多年的老做派了,要享受什么也玩不来啊。”
“那就好。”佟麟阁不必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军职,不必在乎现在官阶高低,地位上下。自从他成为关恒的义弟,尤其是在关恒继任关家家主之后,他再也没跪拜过谁,逢迎过谁……哪怕在兄长的墓前,他也不过是盘腿而坐,斟着小酒和兄长聊天而已。当年他也没理会过皇帝之类的头衔,刚才去拜访了太上皇,也不过是以老友的身份,到了王怀面前更不必如何了。王怀却是感慨了一下。在佟麟阁面前,大概没有谁真的会摆出身份,摆开架子吧。佟麟阁说自己见老,可眼前的佟麟阁,换身军装,却和十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面容、身形甚至是头发的色泽都是……
“佟爷,您倒是不见老啊。可这年头,熬不住年岁的毕竟还是多呢。”王怀苦笑着说:“佟爷,您这是来做甚么?”
“借把刀用,我从你家檀老太爷那边过来,不方便带着刀子去吓唬他。这会倒是没兴致赶回去取自己的玩意了。”
“佟爷!您悠着点啊……我领了钦命在身,来控制西苑军,您不要让我难做人啊……你提着刀杀进去了,回头让我怎么跟我家小主子交代?”
“我看起来像是会一个人去挑几千人的军营的人?”佟麟阁微笑着问道。
“这个……”王怀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放心吧。我家小爷现在心里不痛快,我就得给他出气。不过,我也不想给我家小爷招灾。心里有数着呢。这刀,你是借还是不借?”
無錯書吧王怀心下一横,招手让随扈捧来自己的佩刀。王怀是随扈亲卫出身,严格来说算是更偏向于步将一些,他的刀也不是佟麟阁藏着的那种更适合骑战的大关刀,而是专门打造,坚固了骑战需要的长度和步战双手持刀劈砍需要的灵活性的特殊货色。王怀身份高崇,虽然现在他几乎没上阵搏杀的机会,但对武器仍然是挑剔得紧。这柄刀不尚奢华,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但各个细节的用料、设计、工艺乃至于平日里的养护都至臻完美。
佟麟阁持着刀,扫了一眼,说:“这货色不错。回头让人给我打一把。我嘛,来熟个手……”
话毕,他提着刀,一步步地朝着西苑军军营大门走去。每迈出一步,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沉重了一分,这天空就好像更阴沉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