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叔离开之后,嫣儿拍了拍胸脯,长透了口气说:“佟叔听到永业城杨家,好像心情不太好哩。”

邢香笑着说:“你就别管了。外面的事情,有小关和佟叔照应,出不了岔子。”虽然对佟叔的反应有些好奇,但邢香还是什么都没问。

主仆两人继续准备起新年的小红包,不一会,院子的门却又响了。嫣儿歪着嘴去开了门,没有带人进来,却拈着一方笺子回来了。

“是那位夫人的丫鬟。”嫣儿忧心忡忡地说道:“怎么又来了,年纪不小了,怎么没羞没臊的。”

邢香不置一词,从嫣儿手里接过笺子,展开看了看,叹道:“算了,反正我们开门做生意,这事情只装作是不知道就行。女人家也怪不容易的。你可别多嘴啊,房间的事情我自会去料理。”

嫣儿嘟着嘴说:“我才不多嘴呢。这事儿啊,和我又没关系。”

邢香笑了笑。酒楼这回事,要是真是那么简单地能说有没有关系倒是好了。开门迎客,往来的又都是些京中有头脸的人物,如何料理安排,拿捏分寸最是讲究了。

别人互相之间闹出纷争说起来也和自己没关系,可人家要是记着了这回事,不免对这块招牌就有了疑虑,将来还来不来就不好说了。什么人和什么人亲近,什么人和什么人有过节,哪些人能安排在一起相安无事,哪些人最好让他们从进门到出去都别撞见……所有这些,都需要店家一一料理停当。

嫣儿倒是感觉到了,关欢当了管事之后来烦扰邢香的事情少了许多,那恰恰是因为关欢这家伙人精似的,对这些安排琐事几乎是天生就有感觉,一一打理妥当,再不让邢香烦心了。换个不晓事的,一个月里就能给鼎福楼惹上几桩祸端了。

这一次,想来关欢也会料理得很好吧。邢香已经悄悄地和楼里各处都打了招呼,这些个事情,全然交给关欢处理。

到了晚间,关欢自个儿来找邢香了,他手里拿着张单子,来让香姐想想办法设计几道能引人注目的大菜。

单子上的东西俱都是这次杨家冒充商队带来的“货品”。虽然他们是冒充商队,但杨家有专人负责经商来补充军资,行商并不外行,这次带来的各色货品数量多,品质极佳,更有一些极为珍贵的玩意。大概,预备着在京中送礼也用得上。其中有不少是永业城乃至更西面产的香料、调味料之属,关欢特意将这些东西抄了张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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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呀?”邢香皱着眉头问道:“那么多种调料,还有没见过的,哪里有那么容易做出好菜来?你又不是不下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嫣儿在一旁帮腔道:“小欢哥你这是觉得年节前我们太闲了吗?”

关欢连忙告饶道:“我哪里敢啊,这不是给这些西边来的家伙造点声势嘛。在鼎福楼有个名头可以多叫点城里的各路人等上门,说不定就有那几位位置比较关键的吃货大人们找上来。就算没有机会来造一场偶遇,好歹让他们心里存着个念头:西边有人来了。到底多西边不必在意,反正大方向不错就行。这事情啊,要做得越大越好,大到街知巷闻才最好。我还觉得光靠着鼎福楼一家还不够呢。他们的货也不够,不然召集个几家关系不错的大店,来搞个全程范围的西域美食节,那多好啊?谁都不能装作看不到这事情吧?”

邢香笑出了声:“就你能有这种鬼主意。杨家少爷小姐同意了?”

“我觉着吧,光是为了能吃上顿好的,他们也会同意下来的。下午不是送吃的了吗?好生把他们给镇了一下。”关欢颇为自得地说。

“唉,这事情我就答应下来了。你去把各色调料都包个一小包过来,我要尝了之后才知道怎么搭配。这几天你再找天空着出来,到厨房里咱合计着办。”

“好咧。”见邢香那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关欢开心地说:“那我就先走了。去盘了今天的帐就睡觉去了。”

“嗯,去吧。”邢香说。待得关欢离开,邢香瞅着单子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又扑哧笑了出来。

“咦,香姐你又笑什么啊?”嫣儿问道。

“小关这家伙,就指着那帮吃货上门了。能将美食菜色和地域特点都化为利器的,恐怕一只有他了吧,真不知道他的脑子怎么长的。”邢香笑着说:“反正啊,这次估摸着大家是有口福了。西边的菜色其实一点都不难,无非是牛羊肉,来来回回不过是胡椒花椒辣椒孜然之类的调味搭配,以前哪本文人的笔记里看过些。不过啊,那边的人都没工夫好好做,菜色就显得粗粝了。这次,看我们鼎福楼好好亮亮手段。”

对于住在藏锋院里的杨家一行,在鼎福楼落脚的第一晚,真是无比奇妙的经历。

晚饭过后,灶房里不停地在煮热水,让这一行几十条汉子都能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杨家兄妹则是在院子里用澡盆好生泡了一会。杨守心用的澡盆是松木的,木香爽冽清新,给杨莹心准备的澡盆是柚木的,质地柔韧顺滑。之前小厮来问这么安排是不是合适的时候,让杨家兄妹愣了一会:真真是从没见过那么挑剔细节的店家。

光是洗澡,从澡盆、水温、净身用的皂子、理头发的梳子、擦拭身体的汗巾,没有一样不讲究,杨家兄妹都不是爱享受的人,可经过这么一番打理,暖暖和和地躺在在他们洗澡擦身,在用汗巾一线线吸干头发的时候就用暖炉温好的被褥里的时候,也不禁有些出神:这也太享受了。

鼎福楼的种种,和奢靡很没什么关系。小厮、杂役一直到在杨莹心身边服侍的涟儿都坦承,那些个汗巾、被褥都不是新的,只是他们楼里看着只要有一点脏了就要换洗,客人一走必然要换洗。雪白的棉布容易脏,不容易洗,洗完还得保证仍然要足够柔软,光是洗床单、汗巾和被套等等,他们怕不就有十几道工序,一丝不苟。只有洗得实在没法洗了,才会换新的。当然,要是客人们介意这些,他们也会给换用新的。只是会这么折腾的客人,并不很多。

鼎福楼打理各种细节,都当得起一丝不苟这四个字。陈霄等本来还担心马匹和车子,可货物已经在他们允可之下,仔仔细细地搬进了酒楼边上的库房。库房里堆了石灰防潮,也有人值守来防盗。看守库房的家伙列出来的清单规规矩矩,比他们这些军汉一路看惯了的那张誊抄得都整齐。

马车全都擦洗干净,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大院里。马匹全都归入了极为洁净的马厩,顶棚是瓦面的,外墙是砖砌的,里面分成许多隔间,都铺着厚厚的干燥的稻草。每两匹马一间,一一分开安置。杨守心和杨莹心的坐骑更是享受单间待遇。征求了他们意见之后,马匹喂的是中等的混合豆料。这是因为他们都比较怜惜马,将马看得比自己都重,可鼎福楼最差一档的马料,都是干草、豆料和燕麦混合着来的。干草品质上佳,且都切得很到位。中档的混合豆料里还加了胡萝卜和小块的方糖……这种待遇他们自己看着都眼馋。在永业城,哪怕是杨守心杨莹心两人的坐骑,都未必能吃上那么考究的马料。

不管是洗马、喂马,还是牵着马出来遛步,几个马倌总是问清楚他们的要求之后,很自觉地去做。鼎福楼的四个马倌看着都不过二十岁上下,但照料马匹的经验很丰富,非常细致认真。陈霄甚至起了招揽的心思,在永业城,能伺候好马匹的真不算太多。大家重视归重视,但各种细节确实是太粗疏了。

人、车、马都伺候好,或许还是酒楼店家的本分,可有一项事情,让这些永业城来的大老爷们简直觉得跟见了鬼一样。他们分头打理住宿、安排马匹和藏锋院的防务,总要和楼里的小厮,杂役们打交道,那些个小厮、杂役总是恭恭敬敬地请教怎么称呼他们,而只要他们对任何一个人说过了怎么称呼,甚至是通了姓名,不出半个时辰,几乎他们碰到楼里任何人,对方都会恭恭敬敬地道安,称呼都不带错的,不管有没有见过他们。

这种地方,要有个陌生人混进来都难啊。陈霄甚至直接把这事情报告给了杨守心,也只引来一脸的苦笑:鼎福楼实在是细致到了诡异的境地呢。食宿这两方面,鼎福楼完全超出他们预期,住在这里,这方面完全不用费任何脑筋。虽然算下来花销的确不便宜,但大家却都觉得物超所值。鼎福楼冒出来没多少年,却已经全面超越了那些个百年老字号,成为燕虞城里的头块牌子,的确是名至实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