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时候睡，杨守心总是早上准点能醒来。哪怕在如此舒适的鼎福楼藏锋院里也一样。披上件罩衣，他走到了院子里，却看到涟儿已经爬起来了，正在对面的灶间里烧水。院子里已经摆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摆着个大铁壶，壶口冒出片片水汽。大铁壶边上，几个粗陶的杯子和茶叶罐摆在那里。
“涟儿，你过来。”杨守心招呼道。
“是，少爷。”涟儿看了看灶头，就一蹦一跳地到了杨守心面前。
“怎么那么早起来了？我妹子呢？”杨守心问道，看着涟儿红扑扑的脸庞，他有几分不忍。
“小姐还睡着呢。之前醒过一次，这是在睡回笼觉呢。”涟儿答道。
“那你起那么早作甚？”
無錯書吧涟儿奇怪道：“楼里都是那么早要起来的呀。您要是到外面看看就知道啦，除了身体不适的，这个点楼里都忙开了。厨房那边估摸着都快忙了一个时辰了，不然啊，早市可做不出那么多包子来。”
“哦？你小姑娘家的就不瞌睡么？”杨守心问道。
“要是平日里，我还能睡一个时辰，但现在要做活嘛。院子里伺候小姐的活可没别人能替我做啊。”涟儿说得理直气壮：“大家都死这样的。等早市过了，除了置备午市的人，其他都还能回去躺一会。下午也是这样。楼里一直是这样的，大家都习惯啦。”
涟儿一点都不瞌睡，她精力充沛得不得了。再说，其实她也没真的比平时早起一个时辰。就算是以往，她这个点也肯定醒着了。关欢每天这个点爬起来，去跟着佟叔练武，日日不缀。很是警醒的小丫头虽然一定也会醒来，然后，视心情决定是爬起来看小欢哥练武还是去厨房或者客房那边帮忙。偶尔她也会躺在那里啥都不做，等着小欢哥练完了回来叫自己。
不过，既然在藏锋院里伺候杨莹心杨家小姐，可就没那么舒服了。涟儿可是很懂事的。
“哦？”杨守心很诧异地问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杨守心看着小方桌上的热茶，给自己斟了一杯。虽说有涟儿在边上，但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好意思看着小丫头提着快有半个身子大的大铁壶给自己沏茶？然后，杨守心发现了鼎福楼又一个极为熨帖的安排。这边给安排的茶叶是利川产的岩茶。利川茶名闻天下并非因为口味，而是因为这是军中用的茶。利川岩茶问道中正浓郁，并不被喜欢茶的清香隽永的文人所喜，但却是提神醒酒的好东西，而起，问道醇和却又不发苦，适合各种各样的制茶和饮茶方法。在边塞军中，用牛奶羊奶加上糖来调味，也是很常见的饮法。
“利川茶？”杨守心问道：“你们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咦？很奇怪吗？可我们楼里一直喝这个的啊。早起的时候一杯热茶提神，尤其是这大冬天的很舒服呢。而且……而且……”涟儿忽然脸色一红，支支吾吾不肯说下去了。
“而且什么？”杨守心板起了脸问道。他平日里就够严肃的，哪怕对着妹子，或者此刻当着涟儿这样的小丫头，已经努力在微笑亲和，也显得方正威严，更别说故意板起脸做凶恶状了。
涟儿愣了下，怯怯地回答：“而且……利川茶便宜啊。楼里用的中品利川茶，不过是半两银子一板，有两三斤的样子。可江南那些地方的茶，动辄就是好几两银子一斤，还有贵得离谱的。酒楼饭馆都是用茶的大户，实在是供不起那么好的茶。”
杨守心恍然。军中大量用利川茶也是这个道理，不是纯然因为口味的问题。只是到了这个处处讲究的地方，一下子忽略了。
不一会，住在院子里的其他几个家将、护卫等也都纷纷起来了。大早上的一杯热茶下去再开始洗漱果然精神爽利，不过大家伙对于居然让那么个粉搓玉琢的小丫头抢在前面做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让小岑值夜的吗？他死哪里去了啊？”单强忽然问道。
杨守心摇了摇头，说：“没看到。”
就在这个时候，预定值下半夜的小岑推开院门进来了。看到大家都已经起来了，笑着说：“哟，都在呢？”
“你小子跑哪里去了啊？”单强是安排轮值的人，自然不能听任小岑玩忽职守。
“我就在院子外面转了几圈。然后顺便和鼎福楼里当班的管事聊了几句。”小岑连忙禀告道：“早餐已经在前面大堂里准备好了。洗漱完了就过去吧。”
一听小岑这么说，大家也就释然了。他们的防卫也是分层次的，住在藏锋院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一切安排都是以不惊扰到杨家兄妹的休息为重。加上杨守心杨莹心自己身手都不弱，不用太过紧张。外圈的巡守比较着紧些，随时都有两三个卫士在街边巷角盯着，晚上也一直有人保持警醒。鼎福楼的各种安排细致入微，到了这里真的让大家都放松下来了。之所以觉得小岑没有好好值夜让他们有点紧张，部分还是因为这一夜好几个人都睡死了。单强自己都是，到点准时醒来是没问题，可这一夜无梦甜甜地就这么过去了，这种事情对他们这些家伙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等几人洗漱完了跑去前面用早饭，小岑才凑到杨守心身边，说道：“刚才是听到刀锋破风的声音，出去看看的。是楼里的人在练武。”
“练武？”杨守心此刻手持长枪，也在做着准备：“是什么人？身手如何？”
“就是楼里那个叫关欢的管事。身手嘛……比我强多了。”
小岑这么一说，让杨守心大感兴味：“哦？这里还真是有趣呢。”
“还有其他一些小子也在练武，身手差那么些，但看着也是打熬了有年头了。他们不避着人，都很安静，没有军中吊着嗓门喊的那样练。不管是器械还是拳脚，倒都是原原本本的军中的路子。”小岑也是斥候出身，逐渐积功而进入杨守心的法眼，这次专门带来的，身手在所有这次来的人里是中等偏下，但眼光和见识都很不错。
“军中的路子？你看到他们的教习了吗？”
小岑摇了摇头：“没，那些其他小子都是那个关欢在教。教得很不错。”
杨守心摇了摇头：“这才是多大个家伙？哪怕永业城，十几岁里能练得好几个套路的怕不要都被长辈们夸到天上去了。他已经能教别人了？还别说这家伙脑袋和口头都利落，真正是个了不得的小家伙呢，比小弟都强出不少。”
杨守心说的小弟，是他三叔的次子杨野庭，现在才13岁，看着已经是寻常成人的身量了。力气和武艺都很出色，偏生在读书识字方面让家里请的教习一筹莫展。家里都喜欢着虎头虎脑的愣小子，但和关欢这家伙一比，似乎差了相当不少。杨家的后继无人，让家里上下对各种允文允武的青年才俊尤其敏感。
“你们先去安排，我等小妹起来了一起去早饭。”杨守心吩咐道。
小岑抱拳退去。
拄着铁枪，杨守心深深吸了口气。他也要练武呢。
杨守心并不忌讳涟儿就在一旁看着，只是发发汗而已，他练的同样是军中的基本套路。杨守心现在枪法可以说是已臻大成，不管是技巧还是身体都是。日日将自己练到几乎虚脱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力量、速度、爆发力、技巧都是一流的，能够打磨的无非是经验和体悟。日日练习，可能只是个不太容易改掉的习惯罢了。现在身处燕虞城中，虽然说不上是嫌疑之地，但保持体力以防万一还是必要的。
饶是如此，当他掣起铁枪，虎虎生威地一趟练下来，还是让涟儿看得矫舌难下。
“公子你好威风。”涟儿赞叹道。
“大清早的，又吵人家睡觉。”杨莹心醒了，揉着惺忪睡眼走出了房间。这样的大小姐实在也不多见，通常都是丫鬟伺候着洗漱完毕了才会走出房间的。但杨莹心显然没有这种自觉。
“小姐，我去给你打水洗漱。”涟儿一看，连忙凑到近前，想拉着杨莹心回房去先。涟儿有点慌，照道理伺候杨莹心穿衣服都是她该做的，可没想到这小姐自己就蹭蹭地一声不吭地出来了，真是一点没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呢。
“来了啊，那就先热个身？”杨守心将铁枪一顿，转头问道。
“好啊好啊！”杨莹心甩脱了涟儿，纵身朝着杨守心扑了过去。
杨守心枪尖探出，恰恰卡在院子边上武器架上的一杆枪的枪头上，一挑，整杆枪挑了出来随着杨守心的力气朝着杨莹心甩去。杨莹心接住了枪，眉头一皱，虽然不甚稳当，但枪尖已经冲着杨守心抢攻而去。
“枪杆子太冷太硬了，不好玩。”杨莹心使惯了的是有着柔韧的木杆的长枪，长度也比标准的枪要短一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