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昌说道:“要私下里的帮忙,没有今上的首肯也不可能,边将虽然跋扈,但他们绝不肯担这种责任。至于中枢这边,那就千头万绪了。说动几个晓事的家伙,倒也不难。或者索性找几个见利忘义,有奶就是娘的家伙来用,更简单了。反正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把这些人扔出去,该挨刀的挨刀,该刺配的刺配,关今上什么事?重要的是,事情要成。”
说着说着,澄昌的心思也理顺了。“那我双管齐下好了,有些人能以利诱之的,我只管牵个线。杨家怎么去说我不管,你最好也别掺合。至于那些要说服的,要能达成默契的,那就不是仓促间可以说定的了。如何应付,恐怕得看你居中调处的手段,也要看杨家是不是能放下身段。”
澄昌顺了口气,深深一叹,说:“可是,最为关键的,则是要让今上能点头。我虽然能联络到不少人,但这种心思却是提都不敢提。要见皇上,哈哈,这个可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了。”
关欢点了点头说:“你要见见杨家的人吗?”
澄昌连忙摆手道:“别,千万别。见了面我可就扯不清了。帮忙是我欣赏杨家,可我可没想为了这个冒风险。”
嘴硬啊。澄昌并不是怕事的人,这么说大概更担心自己会因为见了杨家的人,忍不住会投入更多的心力吧。反正,这次算是有了澄昌帮忙,事情应该会有那么点机会。
澄昌心里却没关欢的这种笃定。一个酒楼管事,一个寺院住持,却要操心这种军国重事,哪里有那么容易啊?稍一个不慎,那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说不得还得牵连到很多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但是,有些事情,只是想做……只是想让自己,能够影响到一些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距离新年正旦只有半个月时间,鼎福楼住店的客人几乎只剩下了杨家这支“商队”。除了他们,只有刚刚在京中得了官位,还没来得及上任的一位年届五十的户部员外郎。平日里,打扫客房的工作轻松了很多,楼里上上下下也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气氛中。
邢香或许是个例外。虽然不至于伤春悲秋,但一年老过一年,对她这么个或许还在最好年华的女子来说,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收留的孤儿们渐渐长大,口口声声称呼她为香姐着实亲热。对那些孤儿们来说,她不仅是大姐,更是母亲一般的角色。到了年节,这样的角色更是让她有些唏嘘。
一个个红色蜡纸的小纸包,用金黄色的丝绦一串,提溜着跟个小灯笼似的。纸包里面一色地装着六钱银子。六钱不多不少,比楼里大部分杂役小厮的月例多那么一点。大家吃住都在楼里,平时很少有花销,每个月四钱到五钱的零花钱已经够用了。管事一级则没有定例,可哪怕再少,也有三两上下。关欢除外,关欢是刚升上来的管事,月例只有二两。不过,各种跑腿或者其他事情,花销掉的可以在楼里报账。楼里大家拿到的打赏等,则是七成归公,每个月再统一分配,这样,在厨房、马房等等辛苦的岗位上很少能有机会和客人接触的杂役也能分润到一些。大家各安其位,才能将事情做到最好。
鼎福楼给杂役、小厮、跑堂、管事这四级人手的月例,在燕虞城里不算高,甚至连平均数都不到。但任凭外面怎么舌灿莲花,开出怎么高的薪水来,楼里养大的真正懂得鼎福楼经营之诀窍的人从来没有走掉的。要是关欢想换个地方,以他现在的声名所在,一些个酒楼怕不要开给他一个月百两银子,但他却安安心心拿着二两月例银子,安之若素地在楼里做事。
在鼎福楼,他们不用想这样那样的有的没的,拿到手的真正只是零花钱罢了。将来不管是成亲安家,生老病死,或者想要进学从军,楼里都会依着他们的性子帮他们一一安排妥当。鼎福楼不是打工挣钱的地方,这里是家。
或许你也可以跟家长抱怨钱不够花,但兄弟姐妹们一体如此,你也要好意思提才行。
“了了几笔旧账,明年账上松快一些,倒是可以给大家涨涨工钱了。”邢香说道。一边继续给纸包穿着丝绦,一边就在心里盘算开了。
嫣儿握着笔,在一张张小卡片上写着画着。正面是每个人的名字,背面则是一句句祝词或者警语。嫣儿在鼎福楼的资格之老,仅次于佟叔和关欢,楼里每个人她都知之甚详。这祝词或者警语,自然也是再妥帖不过的了。嫣儿心思机敏,短短几个字或者一个短句往往也兼有谐趣之意,偶尔有想不出来怎么说的,她会画个小小的人儿或者物件在上面,一样也能意有所指。轮到关欢那张了,嫣儿提起笔又放下,踌躇了好一会,终于是画了个身着侍女装的小人儿,依稀就是自己,在扒着眼睛吐着舌头在做鬼脸呢。
画完小人儿,嫣儿搁下笔,说道:“香姐,不是说还准备把后面的巷子再顶一条下来吗?钱多存着点在手上才安心,店里的流水虽然是不愁了,不过有备无患呐。好歹现在鼎福楼也是燕虞有名的大店家了。还是过去那样子,账上永远不超过三百两银子,筹备点大宴席都紧巴巴的可不像话。这月钱嘛,大家够用就好了。都是苦哈哈熬出来的孩子,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啊。您可不能惯着大家花钱。”
“哟哟,嫣儿你可是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派头了。以后你就多管着点,我可就轻松了。”邢香笑道。
“小欢哥当了管事之后,烦您的事情不是已经少了很多嘛。”嫣儿嘻嘻笑着说:“那才是能干的家伙,能里能外,从涮碗到做买卖都是好手呢。您啊,就在这院子里好好享福就行啦,别的事情自然有我们来料理。”
“小关主外,你主内吗?”邢香调笑道:“要和小涟儿争当老板娘,以后鼎福楼可要比大明宫都热闹了呀。”
“香姐!”嫣儿脸上发烧,跳脚不依道:“您怎么这么说呢。”
“涟儿虽然依恋小关,但那也不过是兄妹之间的事情。不过,涟儿一直宿在小关的屋里,再怎么着以后也不能跟了别人了。我这不是怕你委屈嘛。先入门的才是大妇呀。”邢香显然不肯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
嫣儿哼声道:“就他个小厮,了不得也就是在鼎福楼当个大管事了,还想娇妻美妾么?”
“鼎泰丰的三掌柜都有三房妻妾了,鼎福楼好歹比鼎泰丰强些吧?”邢香看着嫣儿的脸完全烧了起来,也怕这贴心的丫头照了恼,说:“佟叔也不是一般人来着,你看小关练的刀看的书,可都是佟叔教出来的。有佟叔帮衬着,他将来何止是鼎福楼的一个管事,你且看吧,这样的人物啊,能在我这里窝了那么多年,那是我的福分。到底能用小关几年,我可不敢说。所以啊,以后该管的事情你也要多担待起来。那些小家伙都听你的话。”
邢香这么一说,嫣儿担心了起来:“真的?小关要是走了……楼里好多事情都不顺呢。没有跑各家府上的人了,别人可没那么能说。连功夫菜都要大大失色……”
無錯書吧邢香看着嫣儿口不对心地计较着鼎福楼的各项事务,浅笑着说:“不用担心的,小关能走出去,对我们鼎福楼只会更好。只要你在后面撑得住,别掉链子就行。”
嫣儿脸色又是一红,连忙垂下头去。
院子的门环响了两声,嫣儿连忙起身去开门。不一会,她引着佟叔走了进来。
“佟叔,”邢香起身一福。她知道佟叔来历不简单,名面上她将佟叔当作楼里的管事一级,但私底下却对佟叔极为有礼,那么多年来从来就是如此。
佟叔坦然而受,从怀里取出一叠文契,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最后一笔帐已经结清了,这是叶家的收据和西市曹那边签结的认定文书。”
“好了,无债一身轻啊。现在我看轻松多了。”邢香抚着胸口笑道。
“这是自然,不是不得已,谁也不想欠账的。”佟叔说道。
邢香说:“佟叔,等开了年,是不是让小关去进学?薛家老太太也认得小关了,让她家的公子帮忙,在武学里给留了个位置。您觉得呢?”
“我去跟他说下,他乐意去自然好,不乐意也没甚。武学所学,未必强得过他现在。”佟达坦言:“楼里的小子想去的估计不少,如果不是非关欢不可,给其他人更好。”
邢香点头道:“也行呢。”她略一沉吟,说道:“永业城的杨家在我们这儿落了脚,想是有什么事情来京里办。小关他应了下来。料想小关是心里有数的人,断不会胡来,这事情,佟叔你看着怎么料理,多多照应着些吧。”
佟叔点了点头,拱手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