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杨守心宠溺地看着妹妹,自己也端起了碗尝了一口。只是轻轻一咬,他就惊讶了,连忙用小勺子拨开油豆腐一看。
“陈霄!”杨守心喊道。
陈霄连忙凑近了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是用刀子切出来的?”
杨守心点了点头。这真是可惊可怖的刀法。
形容武器锋利,往往用吹毛断发来形容,该当是人所共知,毛发已经是极细极小的东西了。可用刀切出头发丝的细来,要有多难呢?而且还不是一根两根,而是将食材分毫不乱地料理成这样子。这已经绝不是厨子能有的手艺了,对刀的这种拿捏,不管在谁手里,恐怕都是爱切哪里切哪里,爱切啥切啥,完全从心所欲。再想到刚才听闻的刀鸣声,杨守心现在对鼎福楼的评价只有四个字:“藏龙卧虎”。
“咦,都是素的啊。”杨莹心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虽然也对刀工啧啧称奇,但她却注意到了食材的问题。
“是啊。关管事邀了浮云寺的澄昌大师来店里,这本来就是专门给澄昌大师准备的素席上的主料呢。”谭泰康说:“这可不是对诸位不恭敬,真的只是给两位贵客尝个鲜而已。”
“外面跑惯了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杨守心有些好奇,问道:“澄昌大师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燕虞城里香火最旺的就是浮云寺了,大师是浮云寺的住持。澄昌大师深明佛理,性子又和善,就是不喜俗务,上门去找他辩经说法,他是很乐意,可要他上门那就难了,京中各大家请都请不动,尤其是家中有信佛的老人的,都拿请澄昌大师当大件事呢。也就是关管事,和澄昌大师还算相得,偶尔有素斋美味,也会请大师来品尝。”谭泰康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然后说道:“少爷、小姐,还有诸位先生,没什么事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
谭泰康离开之后,杨守心才微微摇了摇头。陈霄问道:“少爷,这个澄昌大师……”
“那是那个关欢已经开始帮我们忙找人了。”杨守心说:“让人送来这两碗素汤,也就是为了顺便告诉我们此事。”
“哦,这小子出手真快,挺厚道啊。”陈霄说。
無錯書吧“厚道?倒也未必啊。”杨守心又摇了摇头:“别忘了,让他做事是要有报酬的,他这也是在告诉我们,他已经开始干活了。”
杨莹心哼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啊,连送两碗汤来都那么多花花肠子。”
“气什么,如果什么事情都能银货两讫,那才最好。再说,送来的这两碗汤,着实是好货色好功夫啊。”杨守心正色道。
快到晚饭的点了,澄昌才姗姗来迟。和尚虽然馋嘴,但掩饰功夫做得可好,一辆式样简朴的独驾马车熟门熟路地从后面巷子里驶入鼎福楼后院,停在梵香院的门口。梵香院里,关欢早早就摆开了案几,一些个冷菜已经摆在桌上,边上的茶几上,陶盆里支着几块碳,将一壶菊花热茶咕噜噜地煮着,淡淡的香味弥漫全室。
“阿弥陀佛,小僧来迟了。”澄昌冲着关欢合什道。
“少来这套啊,”关欢和澄昌不怎么讲这套礼节,他笑着说:“年节将至,你肯定是忙的,所以这不慢慢等着了嘛。反正给你准备的好吃食,煮的时间长了也入味。”
澄昌笑着问:“小关你这次给我准备了什么?”
“喏,”关欢打开了桌上的食盒,两碗汤羹正是最好的温度。
澄昌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拿起勺子就品了一小口。
“这个太棒了。”澄昌激动不已:“你怎么想到的啊。豆干柔韧,笋丝柔中又有着一丝韧劲,这配合在一起正是相得益彰啊。难得一线线地还都交缠在一起,丝毫不乱,又多了一丝脆爽。这素浓汤也调得正好,全然入味,一点都不浪费味道,却又不会破坏了食物的本味。天才啊,天才啊!”
“呵呵,随便做的。”关欢笑着说:“和尚你喜欢,那你来起名字吧?”
“好!”澄昌一口答应了下来:“你这一缕缕的,一个油豆腐里这些,有一千根丝没有?”
“天晓得,谁耐烦去数这个啊。”关欢没好气地说。
澄昌微一沉吟,就道:“就叫千丝盏吧。可惜这菜太过难做了,虽然丝切得少些粗些,配合素浓汤也会不错,但毕竟没了现在这种味道和韧劲。但你又不能整天窝在厨房里切丝?哎呀,可惜了一道镇店名菜啊。”
关欢撇了撇嘴,说:“你可惜了的镇店名菜还少吗?小爷我出手,什么菜镇不住店?”
澄昌深以为然。“那倒是的。说吧,找我来是什么事情?”
关欢说:“帮忙牵个线,引见几位大人。”
“咦?哪家找上来的?会有什么麻烦不?”澄昌这类事情没少干,在京城里,做这种事情才证明了一个人的交际能力,可做不做,怎么做,却能看到一个人真正的水准。澄昌在这方面尤其小心。虽然有个和尚的身份掩护,但这类事情毕竟是不能多做的,免得引火烧身。
“要说麻烦,可能是有大麻烦。”关欢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说。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等着澄昌的回复。
“大麻烦?有多大的麻烦?”澄昌反而来了兴趣。以前关欢也找他帮过忙,他们现在可是很铁的忘年交,澄昌被鼎福楼层出不穷的美食迷住了,但让他能脱离纯粹顾客身份的却是关欢。小小年纪,做事情已经很老道了,打理鼎福楼内外的各种关系都很熟手。以前找他帮忙,都会有权衡,必然是大家都得利的,至不济也不会有麻烦有手尾。关欢只要说没麻烦,那肯定就是想明白了没麻烦,这方面澄昌对他都很赞佩。可现在,已经是大麻烦了,他还要找上门来求助,这事情和关欢以往的作风大相径庭,不由得澄昌不感兴趣。
“永业杨家。”关欢如实以告。
“咦?杨家来京城了?”澄昌只微微露出了点惊讶。这种淡然让关欢很是不爽。
“怎么了,人家不能来京城啊?”关欢哼声道:“人家可是燕虞建城时候就在的老世家老土豪呢,永业什么的可没有杨家在燕虞的祖宅年头长。”
“哈哈,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澄昌摆了摆手说:“之前就有消息,说是永业城那边情况不好。这两三年里虽然打了几个大胜仗,但自身也耗得厉害了些。上面到底是个什么主意没拿定,有人说要征伐,也有人说要将其纳为己用。永业城怎么都是北方强军啊,现在南边也不太平,拉过来也是能打仗的。”
关欢诧异地看向澄昌,那眼神分明是:喂,你的大局观不会那么差吧?看到澄昌一脸戏谑才放下心来。关欢鼻孔出气,不以为然地说:“你都是哪里来的消息,都是些什么破人啊?”
“带不上兵的将军,做不上事的员外郎,各种挂着爵位散官的半吊子咯。最容易骗钱的不还就是这些?”澄昌笑着说。
“你也知道是在骗钱啊。”
澄昌嘿然道:“佛理佛法又不能当饭吃。以佛为理那是修身养性,以佛为制就已经是大谬了,至于真的以佛为神,我在寺里呆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哪位菩萨给过我一块炊饼啊。”这话要是让外面听见了,怕不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澄昌在关欢面前,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啊。恐怕在他的师尊天明大师面前都不会那么胆大妄为。
“正经事正经事,杨家人现在就在楼里住着呢。能帮忙吗?不能的话,我想别的招去。”
澄昌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碗,说:“我要是不帮忙,以后还好意思来找你要吃食不?不过,我这边往来的人虽然多,可能有用的屈指可数。不是谁家都能靠着夫人小姐和老太太走得通路子的。何况,这事情不管是明里暗里,这些个大人说了不算。”
关欢竖起手指指了指上面,问道:“要那位说话?”
澄昌说道:“要说能被永业城帮上忙,边界那边松上一点就行,让工匠、粮食、药材和其他货物能够过去,永业城根基深厚,只要给他们松开一块,自然就有腾挪的余地了。这都是小事。到底是不是给永业城腾挪的这一块空子,这才是关键啊。上面不说打也不说不打,那么多年来绝口不提永业城,这意思是明了的,今上随时皇帝,可也是少有的战将,只是现在估摸着没多少机会上阵而已。永业城守御汉土的功业他焉能不知?可是,永业城毕竟是立于现今的晋国之外,据有的地盘都不比现今的晋国疆界小,这又要如何相处呢?收下来,就算永业城那边乐意,这边也担心尾大不掉,又怕永业城那边的消耗,会拖累晋国的南征北伐。今上虽然年轻,却是个有野心的雄主,一统天下就算不能在这一朝完成,他恐怕至少也会打下个好基础。他不会看着永业城拖累自己的步伐,更别说,永业城一系还会破坏现在军政两方官员架构的平衡。”
关欢连连点头。澄昌的才华可不仅仅在佛法义理,诗词书画上,对军国重事也很有一番见地。虽然不能用之于朝堂,可朋友之间聊聊还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