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欢看了看那筐笋子,说:“也好。也好久不玩了。今天这筐笋子不错。对了,有新鲜的香菇吗?”
金太平搓着手说:“有有,小欢哥,我给你打下手吧。”
“也好。”关欢应了:“再找点白干来,我们自家做的还有吗?”
“有有,多的是。”
不一会,关欢点选的那些个食材都整整齐齐摆在了案台上。金太平打开厨房角落里的一个柜子,从最上面一格取出用红绸紧紧包裹着的一柄刀。刀长两尺四分,宽四寸,护手为铸铜镂空,乃是一只盘卧着瞌睡的老虎,刀柄是铁木的,外面裹了一层鞣制得极好的小羊皮,一点都不会滑,柄尾却是一个简单的铜环。这样一柄短刀,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有的,刀刃寒光湛湛,隐隐显出云纹,乃至最上等的镔铁才能有的样子。刀鞘却是寻常了些,和这柄刀甚至不是配套的,比刀刃长出足有六寸,就是军中常见的硬革制成。不知道这柄好刀当初原配的刀鞘该是什么摸样。
这柄刀搁到现在,怕不也要两百两银子才打得住,但在鼎福楼,大家没有人会动那心思,因为这只是小欢哥专用的菜刀罢了。金太平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红绸,双手捧着刀,恭敬地递到关欢面前。关欢微微颔首,从他手中接过了刀。那一刻的气势不像是个酒楼里的管事,倒像是从副将手里取过兵器的大将军。
早不用关欢吩咐,一应食材已经全都洗干净,他要做的只是动手而已。
关欢双目微闭,右手搁在了刀上,还没有拔刀,一股气势已经冲天而起。随着他的手缓缓挪动,刀刃一寸一寸地从鞘中探了出来,刀光明亮却不腰眼,浑不似有些铺子里恨不得能把刀子磨成镜子那模样跟个暴发户似的,恰恰就像关欢现在似闭未闭的眼神,有些骄傲,也有些不屑。刀身微微颤动着,那声音好像龙吟虎啸,虽然微弱,却是什么旁的声音都盖不住。
“咦?”在藏锋院里练枪的杨守心一枪刺出之后却收起了架势,站在那里有些惊讶地听着仅仅只有一丝的微弱的刀锋的鸣响。这种声音,从小就在行伍里泡大的他怎么可能陌生,分明是高手和好刀的共鸣,那种惺惺相惜的应和,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兼而有之。他怎么也想不到,刀和人有一方略逊,这声音就绝不是这个味道。这样的声音,让他也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站定了,闭起了眼睛,侧耳倾听着接下来的动静。
关欢此刻却不会在意周围的任何动静,刀刃完全离开刀鞘的一瞬之后,一道刀光就仿佛从天而降,落在了案板上。那一方白干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就在那里安之若素地将一道道刀光收纳其中。
厨房里的大伙儿都见过关欢出手。所谓的功夫菜就是如此,不以奇特的材料取胜,不玩复杂的烹调技巧,就是靠每道工序的精致入微,彻底将菜色的味道发挥到极致。功夫菜可是鼎福楼的一绝,就算有达官贵人想要尝尝,也不是随时都能有的,那得看厨子的心情。老板娘邢香的功夫在于味道的精细,在于火候和调味的丝丝入扣,但只有小欢哥和邢香姐搭档,那才是最顶级的功夫菜。小欢哥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光是看着就惊艳到了极点,更是能将食材料理成最适合菜色的摸样。
关欢的右手和刀一起,垂在了距离案板不到两寸的地方,仿佛在不断颤抖着,大家完全看不到刀锋所在,也听不到刀和案板碰撞的声音,只有食材沙哑的摩擦声在证明着关欢手里的刀子的确是在切着什么的。两片白干切完,他一转手腕,白干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挑了起来,落在了盘子里。随即,几颗新嫩的笋子落在了案板上,刷刷刷地几道刀光一绞,笋衣已经被剥了去,露出里面一整片鲜嫩的白色,可还没等大家看清楚,笋子已经被片成了笋片,旋即变成了笋丝……
这真的是笋丝?金太平看得矫舌难下。说是笋丝,可未免也太细了吧,一根根都不比头发丝粗多少,但一根根又是如此分明,几乎都没有断的,仔细看看,似乎每根都差不多粗细。该是如何准确的下刀,如何细腻的手感才能切出这样的笋丝来呢?看着手法,那边两片白干估计也是如此吧。
难怪要自家制的白干,要不是鼎福楼自家下死力气做的白干,没有任何一家的豆干能有那么细腻的颗粒,挨上关欢的这种刀法,绝对是千疮百孔不成样子了。而这些笋子,虽然在大冬天地刨出来,理应也算不得是什么太好的种,可居然也一点都不散断,算得上是极好的货色了。
关欢将白干丝和笋丝都抖搂开,围观着的大家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唯恐将细得不可思议的笋丝和干丝给吹散了,但关欢三两下就将两种丝混在了一起,手法轻柔稳健,几乎就没弄断几根。其实,要是关欢想要一根都不弄断他也做得到,平日里心情好的时候他很爱这么玩。不过,想着是给澄昌和尚那个吃货置备食物,他心里就一阵不爽,下手还是有些不稳了。
稍微浇上点水淀粉湿润了下,放上调味,他将堆成方块的干丝笋丝一起放进了蒸格,稍稍加温之后就取了出来,水淀粉稍微勾勒出了点形状,让干丝笋丝能堆在一起不会散了架,这就算是达到了关欢的要求了。掏空了几个油豆腐,将干丝笋丝切成适合的大小填入其中,这基本准备就算是完成了。
“太平,准备六盏素浓汤,放香菇切片和蛋皮。这些个料理完的玩意,温汤煮一刻,然后搁到碗里就行。”关欢吩咐道。
“好嘞,”金太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可他看了一眼案板,上面有二十个填了馅料的油豆腐盏,连忙问道:“这要怎么装啊?”
“笨,两块一碗,留下两碗给澄昌和尚那吃货,给香姐那边送两碗。嗯……再给藏锋院送两碗。结了!”关欢洒脱地挥了挥手,还刀入鞘。短刀又发出低沉的吟咏声,听着不像是在恼恨明珠暗投,好好一柄宝刀居然被用来切菜,更像是表示,它还没玩够,最好继续那点啥东西来切切切!
無錯書吧关欢笑了笑,安抚似地温柔地抚摩着刀柄,却还是用红绸继续包上。这个好伙伴啊,还是不应该太熟悉切菜这种事情呢。
“那剩下的呢?”金太平问道:“给我们分了?”
“废话,我哪次出手少了你们吃了的?”关欢将刀抛给了金太平,自顾自地离开了厨房。接下来的事情关欢不用管,大家很熟悉该怎么料理。金太平是个好帮厨,要不是他老子太过高标准严要求,加上鼎福楼有作为主厨的金师傅、老板娘邢香和关欢这三大逆天高手,他的水准当个主厨也绰绰有余了。可现在,他还没有捞到过一次给包间里的客人做菜的机会呢。照着关欢的吩咐将手尾处理掉,那是绝无问题。
素浓汤是鼎福楼的招牌,那是邢香订下的方子,虽然不沾一丝油星,却鲜味十足,更有一种悠远隽永的回味。那些老饕们光是为了素浓汤都一次次地跑过来,那些醉心佛法的老人更是爱之深切。这配方,其他酒楼也有一遍遍试出了大体方子的,却没有一家能摸透其中奥妙。要温汤煮这些带馅的油豆腐盏,则是避免沸腾的水将里面的干丝笋丝给震碎了的缘故,这道菜,吃的就是刀工养出来的肌理和口感,碎了就完全不带劲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谭泰康端着两碗汤,加上一屉小笼包子,一起给藏锋院送了过去。见是鼎福楼送来下午的点心,刚刚回来的陈霄故意找茬说:“怎么就送这么点来?我们那么多人,这怎么分啊?主人家有份,好歹也得给我们拿点来啊。”
谭泰康笑嘻嘻地说:“这可不是寻常的吃食,乃至厨房今天特制的菜色。有多少材料就做了多少,多了也没有。年节将至,想着这时候贵客临门也不容易,这才挤出了两盏来,还是关管事特意吩咐小的送来,让贵家主人品评一二。诸位客人现在要是有胃口,我这就给你们蒸包子去。”
“陈霄,你也真闲得慌。”杨守心斥道。食物浓厚的香气让他鼻翼一张,问道:“这是什么?”
“菜色还没名字呢,材料倒是简单,笋丝、干丝、油豆腐、素汤加上香菇和蛋皮点缀个味道,不过,这却是下功夫的菜,耗得可是大厨的精气神,等闲人可吃不到。”谭泰康骄傲地说。
“哦,这倒要尝尝。”杨守心将一碗汤端给了在一旁睁大了眼睛,使劲嗅着好闻的香味的杨莹心,怪道:“瞧你这样子,哪有女孩子家的模样。”
杨莹心嘻嘻一笑,微微躬身之后才从哥哥手里接过了汤,迫不及待地舀起了一盏油豆腐,轻轻一咬……
“真好吃!”那细腻的触感和鲜美的味道撞击舌苔的感觉,简直让杨莹心一瞬间要酥掉似的。她虽然是杨家小姐,在永业城的地界里算的上是众人宠爱的小公主了,可永业城那边的食物大多简单质朴,就算杨家宅子里也是,先管饱再说,要多放盐保证补充身体所需,肉啊什么的也不缺,仅此而已,哪里曾想到天下居然还有如此细腻丰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