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扬州之变-2
贾蓉心有定计，只是还需一点儿时间，并不急于反驳。
無錯書吧同席的慕山先生作色训斥：“成龙不得无礼！贾将军国之干城，自不会袖手旁观，你着急什么！平时让你修身养性，功夫都白做了？”
“哼！”陆成龙冷笑道：“先生，您口中这位国之干城，可未必作此想啊！”
他望着贾蓉，大义凛然道：“当年宁、荣二公上报朝廷，下保黎民，何等英雄豪杰！世人谁不敬仰！倘若泉下有知，子孙不肖，坐视万千百姓命丧反贼刀下，将作何想？为人子孙者，但凡尚存一丝一毫廉耻之心，也该及早反正，以免祖宗蒙羞！”
林如海担忧地看向贾蓉，陆成龙他早就接触过，绝不是这样莽撞的性子。今日举动必有目的，多半是想当众给贾蓉难堪，逼他答应出手相助！
忽然心头一动——贾蓉来时十分警惕，莫非早已听到风声？果真如此，又为何要来？
想来想去也没想通，林如海有些不满地看向宴会的召集人。
秦之鹤无奈一笑，对陆成龙的做法也不敢苟同。这些江南士人指点江山、品评天下惯了，真以为世间豪杰不过尔尔，自己稍动心思便能拿捏。却不想能在反贼中混成大头目的年轻人，怎可能好惹？真当对方软柿子不成！
他虽是发起人，但现场局面已超出他的掌控，扬州之官员、士绅、文人、盐商，为了一个共同目的迅速完成合流，非他所能左右。
贾蓉受此羞辱，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不动声色询问：“扬州城贾某也想救，奈何势单力弱，无计可出。阁下何以笃定某有此能耐？”
“你还势单力弱？难道万余铁骑是摆设不成！”
陈成龙洋洋自得道：“你也休想否认！有人亲眼看到那支骑兵悬挂齐王旗号！城外反贼多为步卒，乌合之众，根本无法抵挡骑兵冲阵！何况你以齐王之尊，骤然发难，谁能想到？扬州之围不日即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他们过来声援，固然是知晓贾蓉身份，大多数却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人马。
倘若真有万余铁骑，扬州城还真有解围希望！于是望向贾蓉的眼神越发火热。
林如海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贾蓉有此实力。之前听女儿说徐妖很看重贾蓉，想当然地以为他是个“倖进之徒”。
陈成龙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秦之鹤虽知其意，也担心真惹恼了贾蓉，后果可就难料了。打哈哈道：“贾将军海涵，陆公子也是为扬州百姓着想，一时说话不及思量，还请勿怪。”
“秦大人！”慕山先生忽然接口道：“成龙所言，其实不无道理。反贼流毒天下，若不剿灭，还不知要造多少杀孽！老夫实在不解，贾将军出身世家，久沐皇恩，何故迟疑不决？为何不肯出手相救？”
众人都好奇看过来，等他解释。
贾蓉估量时间差不多了，不想再同这些人言语纠缠，起身说道：“昨日入城，便见百姓面有饥色，听说城中已有人饿死。若非早知此情，只看今日满席珍馐，水陆兼备，还以为是太平岁月！尔等境遇天差地别至此，其中什么原故，哪位可以交我？”
在场众人听他所问，都觉莫名其妙——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坏了？既是草民，自然贱如草芥，饿死冻毙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何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你什么意思？”陈文龙问出众人疑惑。
“没什么意思，只是天下寄生者太多，是该杀一杀了！”
贾蓉说得云淡风轻，听到的人却觉寒意侵骨，很快怒意勃发！
这些话，分明和那帮造反的泥腿子一个腔调！
陈成龙怒指他道：“好啊！没想到你从贼竟是真心的！来人！抓起来！”
紧接着一群壮仆手持各色兵刃冲进来，府衙兵丁竟熟视无睹，不作阻拦，分明已被收买。
秦之鹤感觉自己也受到冒犯，大怒道：“住手！你等想干什么！这是本官府上，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他猜到这些人想逼贾蓉帮助守城，甚至击退反贼，却也未敢想，言语逼迫不成，他们还想动粗！到底哪儿来的自信！
贾蓉护卫进门后就占据了一些关键位置。但敌众我寡，他们纵能以一当十，也不易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霎时作出决断，分头去抓重要人物，如秦之鹤、陈成龙、慕山老儿之流，以便作为人质。除二人护卫贾蓉左右外，其余都冲上前砍杀壮仆，片刻之后，便将对方杀退门外。
陈金展不愧是扬州首富，非常狡猾，见儿子因被激怒，过早甩出底牌，心知不妙。趁乱退出门外，被自家忠奴护住。
见各家壮仆被杀退出来，儿子却落在贾蓉手中，生死悬之一线，急忙冲着里面大叫：
“贾蓉！休伤吾儿！老夫保你无恙！但凡伤了我儿一根毫毛，叫你走不出扬州城！”
混乱过后，众人分作两拨。一方自然是贾蓉和护卫，林如海也在，还有陈成龙等被挟持的人质，另一方是陈金展为首，一群扬州城头面人物站在院中胡乱指挥。
一个官员模样的老者出来劝解，悲天悯人道：“贾将军，我等并无恶意，只想请你拯救百姓而已。于你而言也有利无弊啊，异日朝廷追究你投贼之罪，我等皆可出力保你……”
说话的是位致仕官员，乃是从户部侍郎的高位上退下来的。
贾蓉没有搭理对方，从侍卫手中接过自己的宝剑，在陈成龙脖颈前摆了好几个位置，似在寻找下刀处。嫌对方聒噪，冷笑道：“还敢大言不惭！你们也配保我！天下就坏在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身上！”
那老儿气得不行，掉头便走，懒得管这破事了。他就不信，这臭石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我数三个数，放我儿子出来，否则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陈金展心里着急，装腔作势恐吓。
而他那心高气傲的好儿子，这会儿双股战战，很想跪地赔罪，又不肯丢面子，十分为难。
秦之鹤惊魂甫定，对林如海道：“如海兄，快劝劝贾将军，不可冲动啊！”
林如海白他一眼，却没说话。心道我劝说得了贾蓉，你能劝得了满城丧心病狂之人吗？这些人是将扬州安危赌在贾蓉身上，无异于玩火！
城外是生性残暴的反贼，难道贾蓉就不是反贼？真是一帮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蠢货！
……
靠近西门的一处仓库，大门紧闭，里面满是精壮汉子，正仰头望着前面。
焦黑子手拎大刀，爬上货架上站稳，大声说道：“兄弟们！先前咱便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一直问我，到底啥时候才能享福？告诉你们，能带你们享福的人来了！”
下面众人一愣，随后面色激动，想问却不敢发声。
焦黑子这里极有规矩，未得允许，不可随意说话，他们早已受教过。
对他们而言，焦黑子颇具魔幻色彩。数月前才来扬州，凭借几十号精悍人手，很快打得一众地头蛇毫无还手之力，占据扬州江湖头把交椅。
以往无论谁是黑道老大，穷苦人总是备受盘剥，苦不堪言。但焦黑子上位后，一改往日黑恶势力敲骨吸髓的作风，毫不吝惜分利与人。
有人家中遇到急难之事，但凡言说一声，他便出手相助，不计回报。尤其反贼围城后，粮价腾贵，一般人哪里吃得起？要不是焦黑子接济，他们早该卖儿卖女卖老婆了！因此极得人心。
因市场萧条，缺乏活计，最近焦黑子将他们聚在一起，学着说书先生，讲说山东义军如何仁政爱民。诸如分田分地，馈赠良种农具，都是寻常小事，却把这些受苦受难的糙汉羡慕得不行。
哪知这天这么快来到！
“焦大哥，你是和城外反贼，不，是义军！联系上了吗？”还是有人忍不住询问。
“准确说，是山东义军！齐鲁铁骑！”焦黑子解释道：“义军也有诸多派系，其他各部喜好装神弄鬼，空画大饼，都是糊弄百姓，只有山东齐王爱民如子！”
这些人哪里分得清义军各部区别，既然焦大哥说山东义军好，那就一定好！
他们迫不及待催促：“那你就赶紧下令吧！咱们听你的！”
“好！等下咱们夺占西门！开门迎齐王铁骑！”
此时城外军营也收到消息。
贾蓉这次进城本就两手准备：顺利接出二女便罢了，若有机会，吃下扬州也不是不行。
听闻焦黑子告知，城中有人想胁迫于他，想要离城，非得狼狈奔逃不可，几女的安全也难保障。
既然如此，索性干上一场，提前收了扬州城。
至于如何了局，最差也不过是给人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贾蓉拿出信物，让焦黑子送密信出城。
寻常人办不到，但对掌握了城狐社鼠的焦黑子而言，并不算难事。
齐王大军毫无征兆，忽然营门大开，万骑奔驰，大地都震动起来。
吴王于阳闻知消息，先是大怒，破口骂道：“狗娘养的说话不算话！骗老子说接女眷，他有几个女眷要出动大军？满城都是他家女眷吗？”
正想发动大军攻城，以免被对方多占便宜，却有人阻止：“大王勿急，此事颇有蹊跷。”
“有什么蹊跷？有屁快放，别耽误时间！”
“大王是当局者迷呀，你想，齐王所带人马全是骑兵，虽然强悍，可怎么攻城？难道他们座下都是天马，拍拍翅膀就直接飞进城吗？”
“是啊，你不说老子都忘了，咱们这么久没攻城，不就是打造攻城器械吗？”
于阳紧张情绪大为松缓，笑道：“走！去瞧瞧姓贾的搞什么鬼把戏！”
于是没有出动大军，只带数百亲卫，紧随骑兵之后，向扬州城赶去。
……
焦黑子等人从仓库冲出，直奔西门。
这时街面萧条，并无多少行人，倒方便进军。
直到西门附近，巡城士卒才发现不对劲儿，立即示警。
反贼围城后，官府捉拿过几次混入城中的奸细，谁知冷不丁又冒出这么多来！
众士卒正要组织抵抗，陡听城头同袍大喊大叫，极为恐惧：“反贼攻城啦，快逃命呀！”
城外大道上，骑兵风驰电掣而来，气冲斗牛的磅礴气势仿佛能将高大坚固的城墙直接撞碎！
如果只是对付城中奸细还好，这点儿勇气城卒还是有的。
可看过万马奔腾的场面，听着地动山摇之声，谁不胆寒？本就不多的士气一下子冰消瓦解。
更要命是，城头防守的不仅是士卒，还有众多民壮，他们未经训练，胆小又从众。
见身边有人一马当先开溜，毫不犹豫跟上。
城卒见状，越发心怯，更不敢坚守，亡命奔逃。
这望风而溃的场面完全出乎焦黑子预料，还以为要苦战一场呢！
这一年多好吃好喝，他已长高一头，在北方人中虽不出众，现在却丝毫不显矮小。挥着大刀冲在最前面——身边好手不少，足够护他安全，只管冲便是！
将几个胆气壮的士卒砍倒后，抵抗力量几近瓦解。几个汉子狂奔去开门。
城门刚打开，已有一位披甲将军冲进门内，正是当初的骑兵队长马山，如今已统领一军。
他知道开门的是内应，喝问道：“贾将军何在！”
这些粗汉见他威武不凡，还以为他便是焦黑子口中的齐王呢，正要跪下磕头，表表忠心，焦黑子已认出来人，大叫道：“马将军，快去知府衙门！大爷危险，有人想对他不利！”
马山认出焦黑子，便让部下分出一匹战马给他，催促道：“快领路！”
说罢，便拍马便走。
……
知府衙门后宅，依旧剑拔弩张，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对于陈金展等人来说，既然撕破脸，更不能放贾蓉离开，以免他相助反贼。
将他杀死，最为省心省力！说不定还能忽悠其部下卖命！
“贾家小儿！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想贾家夷灭三族吗！听老夫一句劝，及早收手，尚可转圜，否则悔之无及！”
慕山老头已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鼓动三寸之舌，又是威胁又是说教。
贾蓉完全不搭理他，先前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否则哪有心思陪他们说笑。
正在僵持，街道上陡然喧哗吵闹起来。
各府仆役狂奔入内，大喊道：“老爷快跑，反贼进城啦！……啊……”
马山领着数百精锐，一路冲撞砍杀而来，浑身染血。
看到有人正想关上大门，登时又急又怒，拈弓搭箭便射，正中一人脑门。
其余人吓得面无人色，什么都顾不得了，各自保命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