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风自报家门,说完后侯五全无所动,分明早已知晓。

实际上若他不是这等身份,根本没有机会进入越王府,更别说得到侯五亲自招待。

李世风不急不躁,继续说道:“李某冒死拜见,实是为了向大王传递一个好消息。”

“是吗?皇帝老子死啦?”侯五笑吟吟反问,手在少女怀里作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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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王挂坏,陛下圣体安康。”

李世风随口回道,心知身处险地,反贼性情飘忽,干脆直言道:“数日前陛下明发诏令,天下人有取徐圣首级者,封郡王!世袭罔替!”

侯五眼睛微睁,很快又恢复正常,懒懒的问道:“这和本王有什么关系?还需你特意来说?”

李世风道:“大王难道没听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世间只有一个徐圣,这百年难遇的封王机会也只有一次!难道就愿意看旁人得去?”

“哈哈哈……”侯五大笑几声,戏谑道:“朝廷里养的是不是都是你这样的蠢货?就凭一道所谓的旨意,你便敢来劝本王背叛?不需朝廷封赏,老子现在就是王!”

李世风微微一笑:“这王与王难道能相提并论?须知偌大的朝廷,可也只有一位异姓王。就算勉强比较,也是四大天王才对得上。”

侯五听他提及四大天王,顿时触动伤心处,眼中闪过忿恨之意。

李世风一直盯着他的神色,心道看来府里的分析还是不错的,这侯五果然对错失天王心怀不满。继续道:“听说大王在徐圣传教之初便倾心跟随,那是最忠心的老班底,冲锋陷阵,立下不知多少汗马功劳。昔日执掌西军,拜为白虎大元帅,倒也匹配。然而,唉!终究亲疏有别呀!”

他说得都是侯五生平最得意之事,却戛然而止,心里毫不烦躁,厉声喝道:“你究竟要说什么!趁老子还忍得住,赶紧说,小心把你舌头割下来烤了下酒!”

李世风神色如故,摇头叹息道:“大王慧眼如炬,难道真不明白?若论功勋,有几人比得上你?就来徐州坚城也是为你所破!何况资格又老,按说无论如何也该封天王。结果呢?这西天王之位竟失之交臂,落在徐圣门徒手中,这难道不是亲疏有别?”

他啧啧叹道:“据我看来,这还只是开始,接下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想来也为期不远。李某是在为大王担心。”

此言正中侯五心事。创业团队的元老未必能够跟上团队的发展,恋栈不去,被人扫地出门都是轻的。当然,在其自己看来,并非是自己能力德行不够,而是主事者忘恩负义,卸磨杀驴。

侯五便是此等想法,以前只敢同心腹抱怨几句,如今从朝廷官员口中听得,心里岂不大有知己之感?

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朝廷眼下束手无策,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侯五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搬弄是非,本王如果连这都看不破,岂不是连你这蠢货都不如!”

李世风本也没想过他能答应,能听他胡扯这么多,就已经证明他来对了。知道又如何?难道心里就能不恨了么?

他笑道:“大王误会了,李某此行,也不过是传递消息,如何取舍还在大王一念。不过终究还是那句话,良禽择木而栖,大王一代英豪,难道分辨不清,谁家的王成色更足?算上北静王,朝廷里满打满算也只会有唯二的异姓王,岂不比什么‘四天王’‘八大王’尊贵显赫得多?”

侯五心里蠢蠢欲动,却嗤笑道:“那北静王小崽子如今怎样?崇盛老儿有没有收拾他?”

朝廷也有开国四王,哪个不是立下绝世功劳的?如今什么下场?”

李世风道:“胜败兵家常事,北静王何等尊贵?便是陛下想要处置也分外慎重,如今不过是让他在府中休养,并无额外惩处,王爵更是丝毫没有动摇。当然,陛下心里如何想,李某不敢妄加揣测,只要顾及天下人心,就不会轻易违反太祖厚赏功臣的祖训。这可不是什么草台班子都能做到的。”

说到此处,侯五已陷入思索。这回攻浙受阻,他擅自回军,徐圣虽未惩罚,却严禁他的兵马入城。倘若真要对他做什么,还真成了待宰羔羊。

“送他出去,莫让人瞧见。”侯五冷冷吩咐道。

李世风拱手行了一礼,“还望大王早日作出明智选择,权势富贵,永享不尽!”

说罢,随侍卫出去。

待他走后,侯五忽然起身:“走,回大营!”

李世风的话让他心里很不安稳,原本贪恋城中繁华,现在也只能暂时割舍。

怀中少女猝不及防掉到地上,摔得浑身疼痛,一时起身不得。

“大王,这女人……”身后侍卫问道。

侯五已经抬脚走出几步,对心腹的问话充耳不闻,既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那心腹顿时会意,看着伏地悲咽的少女,毫无预兆地拔出腰刀,狠狠从背部刺下……

……

李世风被人领着从后门出了越王府,一路兜兜转转,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确定身后并无尾巴跟随,才最终绕进南城墙附近一条破旧小巷,止步在一户普通人家门前。

他警惕地环顾周围后,按照约定的方式敲门。

门开后,也不同开门的人言语,自行进入后院。

此地原是锦衣府在金陵的暗中据点之一,就算没有这场乱子,他们也要监视金陵官场的动静。

徐圣等人占据金陵后,虽然大肆搜捕朝廷官吏,但是对于这些本就藏在黑暗里的人,几乎没有伤及。

此时屋里已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白发苍髯的老者。

见李世风进来,便问道:“如何?”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同他苍老样貌十分不搭,显是经过易容装扮,并非本来面目。

对方官职显然在他之上,李世风抱拳行礼,却没有称呼对方,直接说道:“并未答应,不过颇为意动。”接着便将二人对话照实说了。

“不错,总算有个头面人物了。”那老者点点头道。

崇盛帝让赵全挑拨分化反贼,赵全为了能收到效果,派出不少得力干将。

这老者名杨觉,官居锦衣府副指挥使,是本次金陵行动的指挥。

侯五并非他们唯一接触拉拢的对象,凡是经过分析,认为有较大可能说服的,都在进行接触和试探,只不过方式方法因人而异。

李世风只凭一张口一个消息便去见侯五,是因为其他方面拿不出让侯五心动的东西。只是此人反叛的可能性最高,不能放弃,所以才让李世风冒险尝试。

如今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

李世风又说道:“不过侯五此人胆子不大,现在城中多是徐圣嫡系,他未必敢动手。”

“胆子不大是因为没有逼到极处,等他觉得无路可走,还能如何?”

……

锦衣府行事隐秘,接触的对象都是慎重选择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举动早已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取代侯五成为西天王的齐长河。

齐长河二十多岁,在徐圣座下“八大金刚”中排名老三,堪称有勇有谋,很受徐圣重视。

起事之初圣军内部派系十分混乱,算是继承了白莲教的优良传统。

徐圣虽一时无法,却早已开始谋划制衡削弱那些不服管控的头目。

在分设五军时,他便有意无意地将众弟子分别安插到各军之中,实则想借他们之后扩充势力,到最后自然而然的取代原有的头目。

那些人虽也听他号令,服从性显然不如自己亲自调教培养的弟子。

经过这半年转战,历经大大小小数十战,这些弟子中出了两个异数:

一个是排行老六的梁栋,他的性子相对老实,徐圣这才留他在兖州阻截官军,其实也有弃子的意思。

不料这反倒成全了他,同贾蓉相得益彰,联手在山东闹出不小声势。如今论实力已是军中巨擘,因此被徐圣封为北天王。

当然,这也是因为两部之间消息不够通畅,外人尚不知军权已为贾蓉牢牢掌控。

那梁栋也是爱面子的,无缘无故可不会说自己不行。

梁栋之外,另一个异数便是齐长河。

当初被安插进侯五部中,自知侯五对他颇有戒心,是以初时装傻充糊涂,干了不少贻笑大方的蠢事。侯五也因此渐渐放松警惕,而他却暗中收买人心。

徐州之战后,徐圣出人意料的决定奔袭金陵,那时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场豪赌。

侯五胆小的毛病再度发作,心存畏惧,不愿同行。

齐长河故意摆出极为嚣张的架势,说什么也要做破城先锋。

侯五见状,便也顺水推舟,让自己的副将带着齐长河领半数人马跟随徐圣进攻金陵,他则在后缓行。

不料副将很快在战场上中箭身亡,其余心腹也不知怎么回事,死的死伤的伤,像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样子。

齐长河这时也显露峥嵘,使尽各种手段拉拢,最终掌控了兵权。

当然这也有徐圣亲自为其站台的效果,早早便透露出要封其西天王。

等到金陵城破,大获全胜,侯五才火急火燎赶来。此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他被胡乱给了个越王的称号,让他攻打浙江。

所以在锦衣府看来,齐长河是最该春风得意的人,根本没有试图去接触他,那与送死无异。

但是他们却不知,齐长河为了防备侯五对自己不利,早在其身边安插了眼线。

李世风拜访过侯五之后,次日他便得知了消息。

此时他正在军帐内,看完密信后,随手就丢给了身旁一个瘦削的中年文士,脸上现出几分鄙夷之色,说道:“早知这只猴子不安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中年文士接过信后很快便看完,也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说道:

“恭喜天王!”

“何喜之有啊?”

“天王将此事告知陛下,自是大功一件。等这老贼伏法,剩下的人么,也正好名正言顺归天王。”中年文士理所当然说道。

齐长河微微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看,似乎在判断对方说的是否是真心话。

忽然道:“方先生,你若计止于此,要做本王的军师可还差了些火候!”

原来这人姓方名弘仁,兖州府人,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文人。

当初在兖州时见过齐长河一面,不知怎么就认定他有帝王之相,遂主动投靠,充当起了狗头军师。

自他投效之后,一直出谋划策,倒也屡建奇功,因此颇得齐长河看重。

方弘仁也直愣愣盯着齐长河看,反问道:“那天王想如何?”

他从对方眼中看到一股阴寒之意,这让他感到莫名兴奋,心跳都加速几分。

齐长河却没有回答,笑而不语,意味莫名。

两人打哑谜似的互相看了一会儿,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极大的野望。

方弘仁先开了口,不过却谈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来,不急不缓说道:

“如今四大天王之中,东天王性情耿直,得罪人最多,且非陛下嫡系,向来与诸部疏远;南天王一身蛮力,倒是敢打敢杀,可惜并无多少智谋,陛下也因此对他最为放心;北天王自成一势,但山东靠近京都,实为险地,若朝廷再调边军入关,他便首当其冲,决计难讨好处。当此之时,陛下子嗣尚幼……”

说到此处,他却住口不说了,饱含深意的看着齐长河。

“哈哈哈!这才像军师说的话!不,将来方先生堪做丞相!”

齐长河忽的大笑几声,分明是方弘仁说到了点子上,十分合他心意。

此时房间内也无他人,无需遮掩隐瞒,举止恣意。

笑过之后,齐长河眸中闪过寒光,用不屑的语气说道:“这只猴子耍把戏糊弄人还行,实则眼高手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要他动手,还得多给些方便。此事可就落在军师身上了。”

“天王有命,岂敢不从?”方弘仁爽快答应,似乎早有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