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世兄所言,威戎将军在反贼中颇有地位,不知现在是什么职位?可是领兵大将?”贾雨村开口问道,心里很好奇。

众人也都望向贾琏,他边回忆边说道:“具体我也不知,蓉哥儿只说他很得梁姓头目赏识,委他处理文书,其他的都没有提及。但看他能召集数十精锐,可见多少有些势力。”

雨村目含思索,又问:“他执意不肯离开贼营,果真是为了从内部瓦解反贼?何以有此信心?有什么倚仗呢?”

“蓉哥儿也没说太细,能不能成我哪儿知道?不过北静王欣然欢喜,还郑重托付他小心办理,倒像是信了。他又不傻,或许可行吧。”贾琏不确定地回答。

雨村摇了摇头:“北静王戴罪之身,凡有希望都愿相信,就如溺水之人见根稻草也要抓住,他说的做不得数。”

贾政有些着急,插口问道:“雨村兄,你说蓉哥儿这事到底要不要紧?”

雨村微微叹息:“不知实际情形,实在难以判断。不过北静王定会在陛下面前美言,朝廷现在又是用人之际,想来暂时不会问罪。至于将来如何,还要看威戎将军的能耐。如果分化反贼的目标实现,也算奇功一件,自然说不上什么罪责。”

“那我还要不要向陛下请罪?”贾政追问,面上十分担心。

雨村哂然一笑:“存周兄想请什么罪?何必请罪?威戎将军冒死入贼营,那是为朝廷效力,眼下还不是公之于众的时候。坊间纵有谣言,百姓也难辨真伪。你若上奏,必然引发轩然大波,此事可就坐实了,朝廷也不得不做做样子,稍示惩戒。依我看,此时按兵不动方为上策,且静观朝廷风向,再做应对不迟。”

他说这话的底气还在于王子腾,朝廷既有重用之意,当然不会处置身为王家姻亲的贾家。将来就不好说了,这也没必要说出来。

听他如此分析,颇有道理,贾政稍稍放心,松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

贾母见状,也略微消解忧虑,贾雨村为官多年,判断应该大差不差。

她笑着说道:“幸亏雨村先生言明利弊,否则政儿还不知要做出什么胡涂事来!”

又对讪笑的贾政道:“我也乏了,你用心宴请雨村先生吧。”

雨村听出谢客之意,忙起身行礼:“那雨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给老太君请安。”

贾政同雨村离开后,荣庆堂里都是自家人,贾母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看着贾琏一副委屈模样,也知他这回九死一生,实为不易,贾母便说道:“琏哥儿且回去安歇,缺什么东西,你找鸳鸯领用便是。”

这是不想当众赏赐,免得又有人说她偏心。

贾琏自然明白,笑嘻嘻谢了,并未当即离开,向凤姐问道:“凤儿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

这话顿时将贾母逗乐,笑骂道:“往日只知在外浪荡,这回倒是知道媳妇的好了!”

贾琏脸色微讪,笑着反驳道:“老祖宗哪里的话?孙子何曾不知道媳妇的好了?”

凤姐心里微羞,满面堆霞,也想同贾琏回去。但忽然想起一事,为显自己大气,脱口说道:“老祖宗,我几番去西府那边,蓉哥儿媳妇总是愁眉不展,只因没有收到蓉哥儿消息,心里牵挂。如今咱们既然知道了,我去告诉她一声儿。”

贾母想起秦可卿绝世容貌,十分中意这个重孙媳妇,更欣赏凤姐识大体,笑说道:“那你快去,不过说话注意些,不要让她担忧,反而不美。”

“老祖宗放心,我懂的。”凤姐点头应下,款款去了,临走还白了贾琏一眼。

她心知以贾琏的尿性,沐浴过后必要求欢,自己正好晾他一晾!

此举直把琏二爷气得咬牙,偏又发作不得,含恨而去。

……

宁国府,会芳园。

贾蓉离开已近半载,炎炎夏日变成了秋高气爽,却没有传回半点儿消息。这让秦可卿分外忧心,也不知他到底到了金陵没有,为何连信也不来一封。

她与尤氏并不亲睦,除了每日依礼过去晨昏定省,生活中并无多少交集。每日只带着瑞珠、宝珠两个丫鬟,做些针线,读些闲书,养些花草,聊以打发寂寞时光。

这天又在园中散步,夕阳西坠,斜辉洒落园中,平添几分萧疏落寞。

正失神想念夫君,一个丫鬟急匆匆跑来传话,说是凤姐带着平儿来了。

凤姐格外眼高,宁荣二府瞧得上的人没有几个。秦可卿天姿国色,接人待物也甚有分寸,倒是很合她脾胃。二人常有往来,已成闺中密友。

秦可卿听了便要亲自出去迎接,不想未走几步,就见凤姐毫不客气,已经自行走进园来。

“婶婶脚步好快,我才刚得到消息,你便走来了!”秦可卿急忙快步迎上去,屈膝便要见礼。

凤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笑说道:“快省了这些虚礼!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

“嗯?好消息?”秦可卿美眸闪过一抹茫然,随即想到什么,玉容之上霞光璀璨,欢喜说道:“可是夫君有了消息?”

凤姐啧啧的看着她,打趣道:“哎哟,莫不是整日想着蓉哥儿,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

秦可卿满面含羞,微微嗔恼:“婶婶胡说什么!不像是来送信的,倒像是来盘问犯人!”

二女一边说笑,一边亲密挽着,轻移莲步,走到一座亭子下。

瑞珠、宝珠早先行一步,打扫干净,摆了锦垫,放了茶水点心。

落座之后,凤姐故意不说消息,欣赏起园中景致,颇为赞赏,时不时点评几句。

秦可卿按捺不住,忍羞询问:“婶婶快别吊人胃口了,夫君到底如何,你快些说来,不能白喝我家好茶呀!”

凤姐向瑞珠等婢女笑道:“看看你家主子多么小气,喝口茶还要谈价钱!”

又回头对平儿说道:“你看我一得了消息,就知道某人记挂,着急忙慌过来相告,真是不值当呢!”

平儿知她故意戏弄秦可卿玩,也笑而不语。

秦可卿好一阵赔罪,还答应送上谢礼,凤姐这才展开尊口,笑说道:“你放心吧,你那好夫君,我那好侄子,如今好着呢!不仅如此,他还救了你琏二叔和北静王!”

秦可卿大讶,美眸中满是疑惑,一迭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听说北静王率军平叛去了,大军护卫,怎还需夫君相救?而且夫君去了金陵,须得守孝三年,难道提前回来了?”

凤姐便将从贾琏处听来的消息,又删减增补一番,重新讲述。

秦可卿越听越惊,玉容煞白,起身问道:“婶婶是说,夫君如今身在贼营?”

凤姐叹口气:“此事虽然匪夷所思,但的确是真的。若非遇上他,你琏二叔怕是没命回来,北静王这会儿还在山里凿石头呢!”

“这、这……”秦可卿完全慌了神,脑中空白一片。

她虽冰雪聪明,终究是未曾经历大事的少女,陡然听了这样的消息,不禁为贾蓉的安危挂怀。

“他既能救出琏二叔和北静王,自己怎么不归来?”秦可卿连忙问道。

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埋怨,他难道不知道,家中还有妻子苦苦等候么!

凤姐便结合雨村分析,说道:“当初屈身投贼虽说是为了救林妹妹,终究不是件光彩的事,或许他有意立功赎罪也未可知。你且不要担心,只看他救出北静王后,还敢继续留下,从容得很,必是有十足把握。咱们做女人的,也只能多替他拜拜菩萨,保佑他早日平安归来。”

二人说了一阵,凤姐起身告辞,毕竟贾琏刚回来,不好冷落太久。

等她走后,秦可卿久久不言,望着繁华府邸,倍感萧索。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夫君啊,你何时才能回来?”

佳人喃喃自语,却无人回应,只有林中鸟鸣,遥相呼应。

……

送走北静王等人后,贾蓉在东昌和济南各留五千人马,防备官军偷袭。又往兖州派了五千人马抢占地盘,同时防范河南的官军或是反贼东进,当然也有防备徐圣手下其他人的意思。

山东已被他视作自己地盘,绝不容许旁人轻易插手。

至于地方治理,他特意去邀请原来的济宁知道王道远,让他主持办理。

当初王道远还以为他很快就会反正,岂料越做越大,竟割据山东。细说起来,就他自己的生死也在落在贾蓉手中。

心知投贼必惹骂名,但为身家性命计,也只能暂时不顾了。

当然,他还是希望贾蓉最终能履行诺言,率部反正,这样他也能沾些功劳,将功赎罪。

不过方针举措,全出于贾蓉自己的想法,他也只是照章办事。

为了能够快速获得民心,增强同官府对抗的力量,贾蓉对豪族痛下杀手。

这时候已经和三国不同,那时人才都是世家大族的,现在么,谁还不识几个字呢?人才并不匮乏,只是缺少用武之地。

而效果也极为显著,几无立锥之地的贫民陡然获得田地,谁不将梁将军奉为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也只有军中之人和一些高级的民政官员,方知这些始作俑者,乃是贾蓉。

将事务安排妥当后,贾蓉亲率两万人马,前往青州。

梁栋已攻下青州府城,正分兵扫荡州县,严格执行贾蓉命令,每到一处,便分田分地,敢有反抗之大户,便立下杀手。试图浑水摸鱼之辈也不轻饶,发现一个杀一个,毫不容情。

士绅豪族早已听到消息,组织了一些团练抵抗,但几番大败后彻底绝望,陆续举家逃难。

此时北、东、南三面皆贼,也只有往登莱去,但登莱似乎也不安全,便从海路前往京都,投亲靠友。

在青州汇合了梁栋之后,更加兵强马壮,明面上仍旧尊梁栋为大将军,实则军权已经牢牢控制在贾蓉手中。

梁栋对此也心知肚明,但一来二人实力差距太大,他已经没有相抗之力。更为关键的,贾蓉做的事情,皆是他以往心中所想,而且屡战屡胜,对他也毫不吝啬,渐渐便也无所谓了。

二人汇合之后,亲率大军,兵峰直逼莱州府。

莱州知府自知不敌,遂提前数日,鼓动百姓西逃登州,让乡兵民壮也全去。他自己守土有责,便用一尺白绫自尽了事。

有能力迁徙其实数量不多,都是富裕之家。

虽然官府极力渲染反贼残暴,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但随着消息扩散,那些惠民政策让赤贫百姓心生向往,反而期待反贼早来。

以至于贾蓉兵入莱州境内,遇到的竟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盛况。

二人在莱州停驻,这天商议下步的行动。

梁栋指着地图说道:“如今山东只剩登州一府之地,给我一万兵马,必可一鼓而下!”

这话属实有些嚣张,贾蓉分析道:“梁兄,登州府与其他地方不同,兼有支援辽东、防范东虏的重任。重兵布防,远胜其他地方。且登莱巡抚已将兵力收缩至登州城中,显然是要凭城拒守。即使我们围城,他有水路补给,也可长久支持,反倒牵制了我等兵力。”

“那就不管了?”

“当然不是不管,另有用处。”

“行吧,你说如何就如何。只是接下来做什么?我可有些闲不住。”梁栋也不在意,问接下来计划。

贾蓉道:“想要长治久安,终究要让百姓富足。先前分地太过潦草,此间多有枉法之事,我准备派出巡查官,严行纠察。”

这属于民政建设,非梁栋所长,他也不细问。

正说着,兵卒来报,陛下派人前来宣旨,派了好些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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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略感诧异,此前可没这么大的声势,这回是为了什么事?便命人准备香案。

这时队伍还在三十里地开外,等来到军营时,看到的便是整齐列阵的兵士,军威甚隆。

前来传旨的是个太监,倒是没有端什么架子,一见面便道“恭喜”。

梁栋连忙打听是喜从何来,太监却含笑不语,开始宣旨。

贾蓉和梁栋这才知道,徐圣一路狂飙突进,竟真给他打下了金陵。

得此大都,虽然江南未定,徐圣就心急火燎再度登基,以此宣告自己才是白莲正统,想要领袖群伦。为了激励将士,更是钦封四大天王,八大副王,其余公侯伯也为数不少。

梁栋和贾琏断绝官军后路,屡建大功,又占据山东,为江南屏障,遂开恩封梁栋为北天王,贾蓉为齐王,特此宣告。

同时送来的还有不少赏赐,金银珠宝无不俱备,言明犒赏三军,天下同乐。

也多亏江南富庶,才支撑得起这样的大手笔。

宣旨完毕,梁栋愣在当场,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道:“我竟做了天王?莫非是在做梦?”

贾蓉同样没料到,徐圣手笔如此之大,他努力遮掩,将梁栋推在前面,现在必会名传天下,功夫可算是白费了。

不过这样胡乱封赏,爵位又不伦不类,足见徐圣的班底还是那帮老信徒,决然走不远的,只看朝廷如何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