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峪寺的了尘和尚听得俩兄弟说自己姓孙,不由得神色恍惚,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往事。
孙天辅和孙天英见得了尘和尚这般神色,不由得相对一视满心疑惑,孙天辅刚想开口问他究竟怎么回事,那了尘和尚转过身来有些激动地问道:“施主莫非是耀县人,怎得来到了这爷鲁山?”
孙天辅更是疑惑了,这了尘和尚莫非能掐会算,怎么晓得自己是耀县人,他便答道:“实不相瞒了尘师傅,我兄弟二人的确是耀县人,只因前些日子被那爷鲁山的贼匪掳到山上给他们的匪头治病,我兄弟等人来到这爷鲁山救我,岂料遭了贼匪的狠手,跌落了山坡,便与兄弟逃命至此,幸得老师傅相救。”说罢就哀叹了一口气,孙天辅是满心酸楚。
無錯書吧原来这爷鲁山的邵寇等贼匪前不久抢劫三原县的一户冯姓财主,却不料得那财主有些手段,中了枪火,性命堪忧,江湖郎中大夫那都是束手无策,这贼匪中也有知事儿的,便想到了这耀县“观音手”孙天辅,邵寇知道自个儿和这孙天辅过节颇深,便暗地里让人把这孙天辅掳到山来,却因此害死了胡海生的娘亲;这孙天辅被掳到贼窝,自知羊入虎口,贼匪逼着他给邵寇治病,孙天辅也只好依了。那邵寇一枪子儿崩在了心窝,子弹紧贴着心脉十分危险,难怪这江湖郎中大夫束手无策,就是这等伤势即便是孙天辅也头疼。邵寇已然奄奄一息命不久矣,若不赶紧取出子弹治疗,恐怕性命不保,可子弹紧贴着心脉,这稍有触动必然导致心脉破裂必死无疑;这孙天辅思虑着既然取子弹不成,那就让子弹儿自个儿出来:于是孙天辅用地老虎(又名土狗)合着鲤鱼胆汁煮溶,拌着熟烂的糯米趁热敷在胸口伤处;有用金针逼着血气倒流,活生生地把这子弹让血气冲顶着子弹冒出皮肉来。这血气倒流可不是说倒流就倒流的,那可真是痛得邵寇几欲昏死,即便逼出了子弹,邵寇一时也瘫痪了,孙天辅给他调养了一两日才得以动弹;却也是邵寇快要痊愈,孙天辅的弟弟孙天英伙同着罗彩铃和胡海生便来救他,不曾想到事情变得这般局面,胡海生和罗彩铃双双相机死去,就连孙天辅和孙天英也是死里逃生险些丧命。
那了尘和尚听得孙天辅这般讲述,唏嘘慨叹不已,原来这孙天辅也是个杏林高手,他不由得显得更激动道:“你姓孙,医术有这么高明,那你可知道耀县瑞福堂孙家?”
孙天辅这就纳闷了,难不成这了尘和尚早就知道自己,看着了尘和尚慈眉善目一副尊者模样,便回道:“我们两兄弟正是瑞福堂的主事,难不成了尘师傅早有耳闻?”
那了尘和尚闻得此言,惊了一吓,然后露出一脸悔恨的情态,红着眼睛连叹两句“这都是命啊”,然后对孙天辅说道:“当老衲号出你兄弟的一脉双搏的奇相就应该猜得到,二十五年了,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孙天辅和孙天英让这了尘和尚弄得云里雾里捉摸不清,那孙天英颇有些嫌弃这和尚的啰哩啰嗦劲儿,就有些不耐烦道:“我说这了尘大师,你有啥话就直说吧,可憋死我了!”
那了尘和尚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从眼角隐约看到泪光闪烁,但听得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阿弥陀佛,老衲给两位施主讲个故事吧:二十六年前,一个苗疆汉子到中原学医,来到了耀县城,当时还是瑞福堂老板的孙九曜收留了他,还教他医术;这苗疆汉子与那孙夫人的妹妹情投意合,却不料造化弄人,孙夫人将妹妹许配给了他人,气不过的苗疆汉子一时糊涂毒害了孙夫人的妹夫,并想带着孙夫人的妹妹离开,可孙夫人的妹妹以死相逼不愿叛夫,那苗疆汉子无奈之下就给她一个月大的儿子下了妖血蛊毒,最终孙夫人妹妹不堪自杀;那气急败坏的苗疆汉子便毒害了孙夫人,并用毒掌打伤了孙九曜,却被赶来的管家打伤后落逃……”
孙天辅诧异的瞪着眼前这个了尘和尚,吃惊地问道:“了尘师傅,这是我的家事,你……你怎么会清楚?”
那了尘和尚看了孙天辅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逃走的苗疆汉子发了疯似地跑,也不知跑了多远才来到了这花峪寺,寺庙方丈见他衣着破烂精神恍惚,还受了伤,便可怜他就让他在寺庙了做了和尚,他留在了花峪寺忏悔,一晃就是二十几年。”
那孙天辅急切地问道:“后来呢?那苗疆汉子现在身在何处?”孙天英横眉立目,眼里怒火中烧,粗声粗气地说道:“了尘大师,那贼和尚现在在哪呢,快让他给滚出来!”
了尘和尚合上眼睛,双手合十平静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俗名窎砀礼,正是那故事中的苗疆汉子、贼和尚。”
窎砀礼?!孙家两兄弟一听这三个字,脑袋当即嗡的一声就快要炸了,他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救了哥俩姓名的慈祥老和尚,竟然是当年酿成孙家惨剧的窎砀礼!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窎砀礼”三个字就像是记忆里的一道晴天霹雳,惊诧地孙天辅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杀害父母并给弟弟孙天英埋下妖血蛊毒的恶魔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他竟然是个年近花甲的亲蔼和尚,况且还救过俩兄弟的名,杀他?谅他?这两者似乎都成了一时间不可能做的事情。
孙天英也被这匪夷所思的事实给震惊得脑袋一蒙,急性子暴脾气的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噌的一下跳下床来,一把揪住那了尘和尚的僧衣,双眼血丝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了尘和尚。因为用力太猛,本来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被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肚腹的绷带就浸沁出来,血水染红了绑带,血滴顺着裤腰就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溅起殷红的水花。气氛凝重的可怕,除了孙天英如牛的气喘声,就只听得鲜血滴落的声音。
了尘和尚看了一眼孙天英那张气得红紫的脸,通过那张可怕的表情里他读出了无尽的愤恨,了尘和尚慢慢地闭上了眼,他显得淡定的出奇,好像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也早就将生死看作无所谓一般,了尘和尚慈蔼地看着孙天英,泪花闪烁充满悔恨,他平静地说道:“你就是安娣的孩子吧,没想到你都长得这么大了;动手吧,希望老衲的死能够平息你的怨恨。”
孙天英咬着牙“咯吱”响,他的愤怒已经淹没了肉体的疼痛,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将这父母之仇蛊毒之恨一股脑儿的都爆发出来,抡起拳头霍地就朝向了尘和尚的天灵盖砸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但听得孙天辅嘶喊了一声:“天英,住手!”
孙天英这一拳像绷断了的弓弦倏地停住,没有砸下去,却在了尘和尚眉心不盈寸处停了下来,拳风扫得了尘和尚胡须摆动。了尘和尚徐徐睁开了眼,看得眼前孙天英怒得颤抖的拳头,和他那张痛苦无奈的脸。也着实是造化弄人啊,刚才还是救人苦难的高僧,这会儿就变成了血海深仇的负罪者,孙天辅想不到,孙天英也想不到。不管怎么说,了尘和尚救了孙家两兄弟的命这是事实,而当年还是窎砀礼的了尘害得孙家家破人亡这也是事实,这一正一邪一善一恶的两件事让孙天辅纠结难做,更搞得孙天英脑袋都快炸了。
孙天英回头看看床头瘫坐着的孙天辅,他眼睛红潮,没有说一句话。孙天英气狠得面筋抽动,咬着牙松开拽着了尘和尚的那只手,猛地将他推在一边,自个儿也踉跄着捂着肚腹往后一个趔趄瘫倒在床沿下,伏在身旁哥哥孙天辅的腿上就失声痛哭起来。被推出去的了尘和尚撞在了桌子上,把桌上的茶具打碎了一地。孙天辅看着痛苦的弟弟,一脸苦哀的样子,他也理解弟弟孙天英此时的心情,孙天英纵然是个莽汉,可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眼前的了尘和尚是仇人,也是恩人,这许多的恩恩怨怨让孙天辅难做,也让孙天英难做。孙天辅无力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心酸苦楚地开口说道:“他已经不再是窎砀礼,他是了尘,是个和尚。”
了尘和尚眼含泪花地看着孙家兄弟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小和尚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嘴里还不住得喊道:“师傅,不好了,爷鲁山寨的匪贼叫寺门呢。”
了尘和尚一听,也有些慌了阵脚,孙天英当即就站了起来,可伤势未好,猛地一疼拱了腰,嘴里还是发狠道:“奶奶的,我跟他娘的拼了。”孙天辅连忙起身扶住他,虽然他也有些紧张,但毕竟还是静得下心,便道:“天英你冷静点,咱们现在还是想法子离开为好。”
了尘和尚道:“两位施主,这花峪寺有个后门,老衲给你们先挡着他们,让我的徒弟带你们离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吊坠饰物,黝黑发亮,若似个狼牙,散发着诡异的亮光,对这孙家二兄弟道:“这是妖牙信物,带着此物到滇西玉龙雪山麓甲子村找一个叫乌珠子的人,他会帮你消解这妖血蛊毒。”
孙天英瞪了这老和尚一眼,若似不稀罕他这不知道头目的怪玩意儿;孙天辅也有些疑惑和纠结地看了看这了尘和尚,他知道,妖血蛊毒是眼前这已经遁入空门的窎砀礼所下得,如果这蛊毒有消解的法子,那他应该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这蛊毒消解的法子,他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蛊毒消解的法子有门道总比没有好,尽管眼前这人是自己的仇人,本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窎砀礼已然化身了了尘和尚遁入空门,也有倒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孙天辅作为一个大夫,实在狠不下心下不去手了却一个人的性命,何况一个忏悔已久的和尚。孙天辅接过了那个吊坠,看了一眼了尘和尚,说不出的气氛与感觉。随即孙天辅就搀着孙天英跟着那小和尚从后门离开了花峪寺。
闯入花峪寺的匪贼终究是发现了端倪,孙天英留下的血渍引起了他们的怀疑。已经快要逃出山峪的听得寺庙方向传来霹雳似的枪声,震荡的山峪栖鸟慌飞。孙天辅明白了什么,孙天英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和尚低下了头面朝着花峪寺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热泪就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孙天辅没什么表情,孙天英看了看哥哥,良久孙天辅才凝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