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辅却愕然发现胡海生和罗彩铃不见了,四下张望,雨水蒙蒙打湿了眼睛看不真切,霍然一道闪电劈落天际,映着雷火光亮孙天辅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背对着自己跪着一个漆黑的背影;朦胧的雨帘让一切变得那么不明澈,孙天辅一时也判断不定那是否就是胡海生。

孙天辅拔下外套遮盖在弟弟孙天英身上,自个儿一跛一拐地朝着那个背影走去;沟谷在雷雨的烘托下显得格外躁动诡异,孙天辅走近一看果然就是胡海生,但见的他凡是看得到皮肉的地方都伤痕累累,雨水顺着脸颊混杂着血水淌了下来,他神色悲戚,从他脸上滚落的不是雨水还是泪水。孙天辅叫了他一声,他呆呆木木的没有吱声。

“轰隆”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天际,孙天辅不仅看到了胡海生频临绝望毫无生气的脸膛,还看到了他鲜血滴淋,连指甲都磨断了的双手,更看到了他跪着的正前方的坟坑里,积泡着过半泥水的罗彩铃的尸体——是的,是尸体,因为孙天辅看到罗彩铃脑门上豁然开了鸡蛋大小的一个窟窿,脑浆都淌了出来,她,的确死了。

孙天辅想得到那罗彩铃脑门上的窟窿或许就是滚落陡坡时撞破的,但一切都已经晚了,人真得死了,就不可能再活过来了。胡海生跪在泥浆里,木讷的脸上只有绝望的悲伤,孙天辅想开口劝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胡海生扭头看了看过来的孙天辅,一道霹雳映在胡海生苍白绝望的脸上,显得恐怖诡异。

胡海生扭过头去呆呆地盯着罗彩铃的尸身,冷冷地说道:“彩铃死了。”

孙天辅心里也很悲痛,他开口道:“海生,事情已经这样,你……”

胡海生继续冷冷的说话,他完全没有打断孙天辅说话的意思,而他却又真真切切打断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听见孙天辅的声音,在胡海生的世界里,只有他内心滴血的悲痛的声音:“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平淡幸福的过日子,可这现实告诉我,我错了。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我是多么希望我还是瑞福堂的小伙计呀,爹还在,娘还在,天辅哥在,天英哥也在,彩铃隔三差五会挑逗我玩儿,那样的日子真好。”

孙天辅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酸楚得想哭出来却又闷在了心里不得释放;胡海生顿了顿扭过头来看着孙天辅,还是冷冰冰的木讷表情,唯一变化的是眼圈更红了,他苦笑道:“呵呵,天辅哥,我好恨你和天英哥你知不知道!?我恨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让我把杀父的仇恨无处释放!其实啊我怎么不知道生死无常的道理,我爹死了,我娘死了,现在连我心爱的结发妻子也死了,这都是天命啊!我曾经一股脑的把我爹的死归咎到你和天英哥的头上,其实现在思量起来,我根本就不是恨你们,而是把丧父的悲哀通过恨你们的形式表现出来罢了;让我死心塌地的恨你和天英哥,我真得不知道自己是否办得到。”

孙天辅听到这里彻底是心理防线崩溃了,泪水裹着雨水簌簌地落了下来。孙天辅有些咽呜道:“海生啊,别再说了。”

胡海生笑了,是那种释然一切看淡生死的笑,透着淡淡地悲哀,他平静地说道:“天辅哥,我再叫你一声;让我说完吧,我怕……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再做兄弟,这辈子,怕是不行了。我想我爹,也想我娘,现在彩铃也死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和彩铃死在一块……”

听到这里孙天辅心头一紧打断胡海生道:“海生,你可别做傻事呀!”

胡海生恢复了冷冷的表情和语态:“傻事?!自从我爹死了之后我一直在做傻事。天辅哥,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吧,我家老宅的东屋睡床的暗格里,有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我希望你能替我们胡家好好保管,成么?”

孙天辅应道:“可以,但海生你可……”

还没等孙天辅说完,这胡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胡彩铃的匕首攥在了手里,他的腿似乎也已经摔断了,扭动挣扎着身子爬进了坟坑,举起匕首对着心口猛地这么一戳,那整把匕首的锋刃全都没进了心窝里,当即鲜血就从嘴角流了出来,胸口也被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

孙天辅看此情景大叫了一声:“海生!”赶紧爬过去扶他,可胡海生已经和罗彩铃在坟坑里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停止了呼吸,胡海生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坟坑里的泥水被鲜血染成了血红的颜色,胡海生也死了,孙天辅看着这对苦命的鸳鸯,不禁对着苍天仰面恸哭,天空划过的闪电再次点亮了这个悲情的沟谷,似乎是在为这对夫妻献上末世的焰火。

孙天辅凭着尚且能动的左手草草掩埋了胡海生和罗彩铃,拼命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弟弟孙天英跟前,他看得到弟弟孙天英的眼角淌出了泪水,他强行撑扶起弟弟,孙天英也努力撑起伤痛疲惫的身躯,两人踉跄着往前走去。

俩兄弟在这雨中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不知行了多久,雷电恍惚之中但见得不远处沟谷的另一边有一处与这贼匪山寨相对着的小山头,在那山半截腰的山峪里有些房屋,映着雷光似乎是间庙宇。于是孙天辅便架着弟弟孙天英奔着那山峪处的房屋走了过去。这毕竟是山中事物,看着近走起来就远了,这行了许久孙天辅才和弟弟孙天英来到这庙门前,抬头一看果真是个庙宇,门额上写着“花峪寺”三个字。此时孙天英因为枪伤失血过多,再加上跌落陡坡的伤痛,如今已经意志昏沉;孙天辅也是伤痛疲惫,二人来到庙门雨檐下,虚弱的孙天辅敲喊了许久也不见得有人来开门,早已疲惫不堪的他竟然不知不觉的昏睡了过去。

这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的孙天辅就看到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旁边还有个和尚正在给自己把脉,那和尚方圆的脸膛,估摸着有五六十岁,菩提眉,悬胆鼻,花白的长胡子,雍容慈祥,着了身和尚的僧衣,看见孙天辅醒过来,就说道:“施主,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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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天辅头疼得很,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骨折了的右胳膊已经被人敷了药膏并用木板固定了起来,便对那老和尚道:“老师傅,是您救了我?”

那老和尚点头一笑道:“阿弥陀佛,没什么救不救的,老衲与施主有缘,今早徒弟打开山门,见到两位施主受了伤昏睡在庙门口,便带进了寺庙。”

孙天辅听罢说道:“多谢老师傅了。我这伤也是您治的么?”

那老和尚说道:“不错,老衲也懂得些医术,施主右手骨折还感染了风寒,还需安息静养呀。”

孙天辅忽然想到弟弟孙天英受伤也很重,就连忙紧张地问道:“对了,我弟弟呢?他怎么样?”

那老和尚宽慰道:“施主放心,你兄弟现在并无大碍,老衲已经帮他处理了伤口,现在正在偏房歇息。”孙天辅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那老和尚似乎有些疑虑想问孙天辅些什么,但又止住了,便说道:“老衲已经让徒弟上山采药去了,施主安心歇息便是,老衲先告辞了。”

孙天辅道了谢,这老和尚就退了下去。

且说这孙天辅也着实是疲乏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不觉就睡过了下午,醒来之时天色已经上了黑影。这醒来的孙天辅脑袋睡得有些昏沉,肚子也有饿了;瞧得屋里没人便撑起身子往屋外走去,憩息了这许久孙天辅的伤痛轻了好多,只是那断了的胳膊依旧吊在脖子上不能活动。

暮色沉沉,这花峪寺平静得很,隐约传来和尚诵经念佛的声音,孙天辅循着声音有些蹒跚的来到了大殿,说这是大殿不过是因为位置靠中的一座略大的屋子而已,屋外的几根漆柱已经斑驳褪漆;孙天辅走了进去,这殿堂里正中供着低眉善目的佛祖菩萨,两边还塑了怒目威严的金刚力士,对着门摆着一条长形供桌,上面放着香烛鼎炉和些供品点心,那老和尚正盘着腿坐在供桌一侧的蒲团上,旁边放着几本经书,膝窝处端着个脑袋大小的木鱼,眼睛似闭非闭,似睁非睁地在那里敲木鱼念经。

那老和尚似乎看见孙天辅进来了,就放下手中的木鱼槌,不紧不慢道了一句:“施主来了。”说着起身施了礼,孙天辅也还了礼,那老和尚又道:“老衲让徒弟备了斋饭,施主但可随老衲去享用。”

孙天辅此时尽管的确饿了,但他说道:“老师傅,不知我弟弟现在怎么样,我想去看看。”

那老和尚回道:“阿弥陀佛,施主请随我来。”说罢便在前边引路,将孙天辅带到了一处偏房。

孙天辅进了屋,但见得弟弟孙天英正欠着身子喝药,旁边的一个小和尚端着碗给孙天英喂药。小和尚看到师父来了就起身站到一边,了尘和尚接过药碗便让他下去了。孙天辅看得弟弟安然无恙,这才放心,一番生死经历后的孙天辅激动地喊道:“天英。”

孙天英见得是哥哥来了,欣喜地叫了声哥,就想着起身下床,可伤口还有些疼,一动就呲着牙又躺了回去;孙天辅赶紧蹒跚着走到弟弟床前扶他躺下,嘱咐道:“伤口还未愈合,不要乱动。”说着就搭脉号了一下,脉息平稳微虚倒无大碍。

孙天英憨笑道:“我孙天英命大,这点小伤也不算什么;哥哥可好?”

孙天辅眼睛潮潮地点头道:“好好,咱哥俩没事就好。”

孙天辅转身用衣角揩揩眼角,对那老和尚道:“老师傅,适才大意忘了请教,不知道师傅法号作何?”

那老和尚淡淡一笑道:“老衲法号了尘。”

那孙天辅站起身来,对这了尘和尚言辞拳拳道:“了尘师傅,我兄弟二人蒙此劫难,全仰仗师傅慈悲救了我二人性命,我孙天辅感激不尽!”说着就要下跪叩谢,却被了尘和尚拉住,那了尘和尚眉头微皱道:“你姓孙?”

那孙天辅听得了尘和尚这么问,也有些疑惑道:“正是,我叫孙天辅,这是我弟弟孙天英。”说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孙天英。

那了尘和尚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你也姓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