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不是他们俩任何一人的卧室,位置也不一样。

顾星轨差点就走错了,敲了敲脑袋,心想怎么还是有点不清醒。

事实他也相当紧张,新婚夜注定会做以前没做过的事情。

顾星轨想着,脸有些红了,摇摇头,甩开纷繁的思绪,又听见熟悉的嗓音——

“顾星轨顾公子是在这儿吗?”女人的嗓音有些焦急:“家里出事了,亟需他回去……”

顾星轨心跳霎时失序,大步循着声音走去。

“不行,”守卫很为难地说:“王爷吩咐过的,今日谁也不许打扰。”

宣淡月咬紧嘴唇,哑声说:“求求你们了。”

守卫摇了摇头:“抱歉。”

宣淡月不肯离开,一抬眼就看见了穿着红衣的青年,眼睛亮了:“公子!”

守卫还没察觉到,顾星轨就已经来到了眼前,连忙行礼:“公子。”

顾星轨眼里有不掩饰的焦灼:“祖母怎么了?”

宣淡月眼泪聚在眼眶里,差点就要掉了,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哭腔道:“奶奶……得知你离开了安岷,气急攻心,吐血昏倒了。”

顾星轨眼前一黑,身侧的手骤然紧握起来。

关心则乱,他甚至没有考虑别的,脱口而出一句:“我现在就回去。”

宣淡月点头,顾星轨顿了顿,又说:“不行,我要去和五哥说一声。”

“可他会放你离开吗?”宣淡月哽咽道:“我早就来了京城,几次想来找你说奶奶的事,可那个沈熙澜……”

守卫已经慌了,下意识训斥道:“不许胡说!”

宣淡月冷笑一声,那冷笑混杂着哭腔,听的人难受。

顾星轨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听得懂宣淡月的未尽之言,可正是因为听得懂,也更加痛苦。

顾星轨重重地阖眸,道:“走吧。”

守卫:“公子!您不能离开,今日是……”

顾星轨冷冷地扫他一眼:“告诉沈熙澜,不必来寻我,我很快回来。”

守卫想要拦下他们,但显然不成功,但还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出手迅速地打晕守卫,顾星轨不带情绪地看她一眼。

宣淡月心里一紧。

但青年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宣淡月的心,绞痛得更厉害了,女人垂下眸子,无力地开口:“公子……”

顾星轨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没有做声。

这时候天色微暗,但也还好,顾星轨抓紧时间回了安岷,在第二天正午之前,回到了山庄里。

吹了这么长时间的风,顾星轨也冷静下来了。

如果兰子穆真的重伤了,为何只找他?她们明明知道,顾星河也在王府里。

有些东西真的不能细想,越想越心凉。

顾星轨只想寄希望于,宣淡月没有骗他。

但这点愿望,还是注定要落空的。

顾星轨想去兰子穆的房间,但被人砍拦下,女孩身姿羸弱,轻轻开口:“公子,奶奶在祠堂等您。”

顾星轨已经彻底心凉了,宣淡月还跟在他身后,心如刀绞地开口道:“我没……”

可是顾星轨不想听,第一次连基本风度都不顾地从她身边漠然走过。

祠堂里,本应重伤昏迷的兰子穆跪在牌位前祈祷,听到来人的动静:“是阿锦吗?”

顾星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仍然穿着那件大红的婚服。

“祖母。”

兰子穆垂眼,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珠看向身姿挺拔的青年,失望地闭了闭眼。

“你指错吗?”

顾星轨缓慢地摇了摇头:“阿锦不知。”

兰子穆沉默片刻:“跪下。”

顾星轨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直接双膝跪地,声响不小,他好像感觉不到痛,还跪得笔直。

兰子穆却好像被这一幕灼伤了眼睛,眼眶瞬间就通红了:“还不知错吗?”

顾星轨仍旧是那句:“阿锦不知。”

兰子穆咬牙,一字一句地开口:“那就一直跪,跪到你知错为止。”

顾星轨一夜未眠,滴水未进,赶回来就是为了跪祠堂吗?

青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到底也只是一句冷淡的:“是。”

兰子穆带人离开了,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祠堂里不通光线,关了门就一片黑沉。

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一束光上还有细小的尘埃在浮动。

青年想,没关系,他还有一束光。

即使这束光上有尘埃浮动也没有关系。

他不介意。

青年挺直着脊梁,视线落在面前的牌位上,像是被烫到一样的,很快低下了眼。

那是他娘亲的牌位。

……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的。

不过生气也没办法了。

青年垂眸,想着。

他心意已决。

青年这一跪,就一天没起来了。

光线不断挪动着位置,最终还是消泯于黑暗中。

宣淡月推开门,提着一个饭盒走进来,沉默地摆好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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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轨目不斜视。

仿佛没有看到她。

宣淡月眼眶骤红:“公子。”

顾星轨淡淡地看着她:“做什么?”

宣淡月眼泪砸到手背上,忍着眼泪,小声说:“奶奶不知道,您吃点东西吧,我怕您身体身体受不了。”

“和祖母一起合起伙来把我骗过来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会是这样的下场,”顾星轨漠然地开口,好像跪了一天的人不是他,语气杂着一点冷淡:“拿走吧,我不需要。”

宣淡月跪了下来,低声说:“那我陪公子一起跪着。”

顾星轨顿了顿:“不必如此。”

宣淡月对他笑了笑,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我心甘情愿的。”

顾星轨便不吭声了。

直到门再次被打开。

兰子穆被搀扶着来到他面前。

老人眼里包着泪。

“阿锦。”兰子穆哽咽道:“你还不认错吗?”

顾星轨闭了闭眼:“阿锦不知,错在何处。”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兰子穆死死盯着火红婚服,仿佛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一样:“你居然和一个男人成婚!”

顾星轨没有吭声,只是垂下眼眸。

兰子穆牌位:“你娘活着,也不可能接受你这样!”

顾星轨仍然油盐不进。

兰子穆眼里浮现浓浓的失望。

“淡月,念馨,”她哑声说:“你们俩先出去。”

江念馨扶着跪麻了的宣淡月离开,在门口,宣淡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青年仍旧跪的笔直。

好像感觉不到饥饿和疲劳。

一时寂静。

兰子穆声音里盖不住的疲倦:“阿锦,我想让你像正常人一样过好这一生,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顾星轨忍得住这一天的奔波,忍得住这一天一夜的罚跪,也忍得住两天一夜滴水未进。

可这句话还是让他红了眼眶。

他用力咬了咬口腔内的软肉,那里并不敏感,痛感也不鲜明,导致咬出了血也没什么太疼的感觉。

“……”他像是认输一样地,低声开口:“没错。”

兰子穆紧紧盯着他:“那……”

顾星轨继续说:“但我也没错。”

兰子穆倏地停住。

胸膛不断起伏,这人身上穿着热烈如火的婚服,眼睛被刺得生痛。

“……”

兰子穆用力闭了闭眼:“你怎么……能这般油盐不进。”

青年沉默着。

“阿锦,二十多年前,”兰子穆道:“你娘也是这样,跪在祠堂里两天一夜,我至今都记得,她因此昏迷,这样也不肯放弃那个叫徐蕴的家伙,跟我断绝关系,也要嫁给他。”

顾星轨动了动嘴唇。

“我……”兰子穆哽咽了下:“我听说你们过得很好,听说徐蕴很爱你娘,但阿锦,你告诉我,这都是真的吗?为何我再得到你们的消息的时候,却是念馨告诉我,你娘自尽了呢?”

顾星轨脑子里剧痛不断,冷汗涔涔地顺着额头滚落。

兰子穆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跟你娘一样倔,但谁能跟我保证,那个男人不会辜负你?阿锦,别为了外人和祖母犟行吗?将来连有个孩子做保障办不到,你图什么啊?”

“有孩子……又有什么用。”顾星轨努力挺直着腰,乱七八糟的记忆一会明朗地像才发生,一会模糊地像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一时疼得有些说不上话,断了一会,才续道:“我娘有我,不也还是自尽了吗?”

兰子穆一怔。

面前的青年脸色不知何时苍白如金纸,冷汗滚到尖尖的下颚,滴落下来。

眼尾一抹漂亮惊艳的薄红。

他眸子一闭,一滴眼泪掉下来。

“我……”

青年喘了口气,道:“我徐亦深这一生,只会与一人共结连理。”

兰子穆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阿锦,”她唇瓣抖动着。

青年如松的身姿再也坚持不住一样,一手撑着身子,眼神一时没有焦距,迷茫了一会。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我是徐锦。”

话落。

青年眼前彻底黑了。

“阿锦——”

兰子穆嗓音里遮不住的痛楚。

以至于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自己真的很不孝。

可是,他唯有这个,是不想,也不能退让的。

那就让他和他那个固执了一生的娘一样的。

因为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怕会赌输。

或许顾惜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顾惜输了。

但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