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在如豆大小的烛火之下,齐林把玩一把飞刀,他虎目凝滞,剑眉轻皱,如有所思。
他杀人了,杀的不只一个,而是七个。非但无一丝一毫的负罪感,反而感到无比畅快。
上个月,日军在济南城恣意焚掠屠杀,成千上万名中国同胞被残忍杀害……消息传来,他义愤填膺,一直想找机会发泄胸中的这口恶气。
前些天,从“蔡老板”那里打探到一个情报,七名曾经在济南犯下滔天血案的“鬼子”奉命返回东京,准备接受海务省的秘密任务。
齐林跟踪他们到了一间艺伎馆,本欲动手之际,意外杀出一名中国女人,反被他们捉住,绑在柱子上逼问,关键时刻,齐林戴上事先准备的钟馗头像面具闯入,七把飞刀轻松结果了七个“鬼子”的性命。
齐林给那女人松绑,冷不防一名中年日本人冲进厢房连开三枪,齐林迅疾拉那女人绕到柱子后面,两枪击中柱身,一枪擦破齐林右手衣管却未伤及皮肉分毫。
齐林并不清楚来者的身份,纵然对方欲置他于死地,他也无意下杀手,只是射出匕首的柄端将对方击晕。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他与草芥人命的“鬼子”何异?
齐林调查得非常清楚,死在那七个“鬼子”刀枪之下的中国同胞不下一百,他们所犯下的血债,纵然死一百遍也不足以抵偿。
“孩子,你所杀是怙恶不悛的杀人魔鬼,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害死更多的无辜。以暴易暴,以血止血,虽然说手段残忍,实则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你不必有半分愧疚!”
齐林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一岁,任何人做任何事的“第一次”往往是最难忘的。十一岁那年,在陷入绝境之下他被迫杀了好几名无恶不作的土匪,在那个年纪杀人,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当年,母亲的一席话让他克服了恐惧,很快走出阴影。
此际母亲的话再度在耳畔响起,思及母亲,不禁悲从中来。
“砰!砰!砰!……”
齐林的思绪顿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少馆主,不好了!有人来踢馆,馆主让你过去。”门外传来一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唤。
若无天坍下来的大事,他的“叔叔”青山元纪绝不会叫人前来相扰,齐林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急切开门,与前来报信的武徒往青山武馆的大院飞奔而去。
“邻街新开一家武馆,叫尚武道馆,他们的馆主白鸟富村带着一帮武徒气势汹汹地闯进我们青山武馆叫嚷着要跟师父比武,师父当然不能拒绝,他老人家似乎也知道白鸟富村的根底,特地让我来通知少馆主一声,他们现在恐怕打起来了……”路上,前来报信的武徒向齐林汇报情况。
像踢馆这种事,一年总会遇上那么几次,齐林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青山家族在日本是武道望族,他“叔叔”青山元纪在日本武道界颇具威名,真正遇到对手的机会并不多。也有那么两三回,青山元纪被踢馆的人击败,为了挽回武馆的声誉,齐林不得已出手,他从来没有输过。
整个东京武道界无人不知晓,青山家族武道修为最高的人不是他的“叔叔”青山元纪,而是他“青山齐林”。
在比武前让人来通知他,显然青山元纪清楚对手是一个劲敌,自己并无必胜的把握。
跑出客厅,齐林远远望见在大院的甬道上有两人正在徒手格斗,他的“叔叔”青山元纪被前来踢馆的白鸟富村逼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
甬道两旁的草坪上站着对峙的两批武士,左手边是青山武馆的白衣武士,右手边是来自尚武道馆的黑衣武士,众人正在屏息凝气地观看比武。
冷不防白鸟富村一拳击在青山元纪的胸口,青山元纪口喷鲜血,身体抛飞出丈外。
齐林飞奔上来,扶起青山元纪,平静地开口:“叔叔,怎么样?”
青山元纪对齐林摇头,面带喜色,“小意思,你来了就好。”
“青山元纪,你输了!”白鸟富村踏前一步,以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口吻,却又不失正气地叫嚷:“身为一名真正的武士,你就应该有当众切腹自尽的勇气!”。
“切腹自尽!”尚武道馆一众武徒异口同声地山呼叫嚣,震天巨响。
“可笑!”青山元纪不屑地笑道,“我大半辈子不知道输了多少次,如果每次输了都要切腹自尽,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只有蠢货才会切腹自尽。”
“你的话简直污辱了武士道精神!”白鸟富村慷慨激昂地喝斥,“你没有资格做武士,更加没有资格开武馆!”
两名武徒过来扶住青山元纪,齐林笑脸吟吟地向白鸟富村走去,“白鸟馆主,你似乎找错了比武的对象,我才是这家武馆武道修为最高的人。”
“你是……青山齐林。”白鸟富村先是一愣,既而盯着齐林,目露凶光。最近几年青山齐林声名鹊起,风头正盛。甚至有武道高手认为以青山齐林的实力已经足以排入日本十大高手的行列。然而刚被胜利光环围绕的白鸟富村根本不以为然。
“如果我现在发起挑战,白鸟馆主敢应战吗?”
“有何不敢?”白鸟富村冷笑一声,心中煞是得意。击败青山齐林比击败青山元纪更加能够证明自己的实力。
齐林伸出左手,背负起右手,向白鸟富村招了招手。
“什么意思?”白鸟富村陡然神色不悦。
“你跟我叔叔打了一场,消耗了不少体力,公平起见,我只用一只手来跟你比武。”齐林淡然一笑。
“八格!你会为小看我而付出惨重的代价!”白鸟富村怒骂一声,欺身直进,一掌便朝齐林的面门劈去。
齐林身形一闪,左手一晃,“啪!”一声给了白鸟富村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在白鸟富村的右脸印上了五个手指印痕。
白鸟富村恼羞成怒,像猛虎一般扑向齐林,齐林身法灵动,又闪身避过了白鸟富村正面的攻击,反手“啪”的一声,给了白鸟富村左脸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在白鸟富村的左脸印下了五个手指印痕。
青山元纪注目斗场,满脸笑意,没有人比他清楚齐林的实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忽然齐林左掌击中白鸟富村的下巴,白鸟富村当即被四脚朝天地击飞上虚空,摔落在两丈开外,刚好跌落在一众黑衣武士前面,嘴角溢血。
齐林从一名白衣武士的手上夺过一把长刀,一抛,长刀插在了白鸟富村的颈边的地面上,颤动不休。
“白鸟馆主,你输了!”齐林拾起白鸟富村的牙慧,“身为一名真正的武士,你就应该有当众切腹自尽的勇气!这句话是你刚才说的,现在奉还给你!千万别让你的弟子们失望!为了证明你是一名真正的武士,你只有切腹!”
“切腹自尽!”现在轮到青山武馆的武徒叫嚣了。
白鸟富村坐起身,怔怔地看着白晃晃的长刀,忽然伸手拔出长刀,双手紧握刀柄,刀尖对着腹部,顿时动作凝固了。
“别犹豫了,痛楚只是一个瞬间。”齐林怂恿。
双手一颤,长刀陡然落地,白鸟富村颓丧地闭上双眼。
“懦夫!”齐林戟指斥骂,“你叫别人切腹自尽叫得挺欢快,轮到自己切腹自尽却当了逃兵。你已经丧失了武士最基本的尊严,你不配再当武士!”
白鸟富村低头,羞愤难当,恨不得立马挖个地洞钻进去。
尚道武馆的武徒上前将白鸟富村抬起,在青山武馆众武徒的嘲笑声中狼狈撒离。
齐林扶青山元纪回房,既而取来自己泡制的跌打药酒搓揉对方的伤处。
“齐林,你天生就是练武的奇才!”青山元纪感慨,“我知道你有今天的身手,实在是付出太多常人难以忍耐的痛苦!”
“是仇恨!如果没有那一股仇恨,我也没有那一份动力和坚持……”齐林右手沾上药酒抹在青山元纪背上一处红肿的地方,既而抬头望向窗外,儿时的记忆不禁涌出脑海。
齐林自幼随母亲走南闯北,相依为命。八年前,母亲在郑州一家镖局做镖师,一次在太行山下遭到日本浪人劫镖,他母亲护镖身亡,连尸体也找不着。齐林在辗转间查到了那帮日本浪人的下落,他们的首领叫武藤原。
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才十二岁的齐林独闯日本浪人巢穴,怒斩十五名日本浪人,找不到武藤原,却意外救下被日本浪人囚禁的青山元纪。
原来武藤原到青山家做客,发起酒疯玷污青山元纪的大嫂,并杀害他大哥和侄子。青山元纪怒气冲冲找上门讨公道,怎奈技不如人,反被武藤原制住。
据青山元纪所知,武藤原因事返回了日本。
齐林恳请青山元纪带他去日本,他发誓哪怕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砍下武藤原的头颅,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齐林借用青山元纪已故侄子的身份在日本生活下来,青山元纪的大哥当年离开日本立志到中国学武,他寄信回日本也告之家人他娶了一个中国女人并生有一子,而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带妻子回过日本,因此纵然齐林会说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身怀高深莫测的中国功夫也丝毫没有引起青山家族对他的怀疑……
齐林将目光从窗外转回坐在面前的青山元纪,这么多年来青山元纪待他有如亲人,不只,齐林有时候感觉,青山元纪视他有如“主人”一般,甘愿卑躬屈膝,凡事遵从。
这时青山元纪轻咳两声,叹道:“以前有家仇,我知道现在对你而言,又多了国恨!”
“我是一个中国人,当听到无数的同胞惨遭侵略者杀害的消息,我没有办法不气愤?”齐林紧握右拳,义愤填膺。
青山元纪起身,穿上外衣,转身看向齐林,痛心疾首地道:“这个国家没得治了,军国主义的教育意味着它早晚会走上对外武力侵略的道路。或许以日本国力之强大,在短时间内会从战争中获取巨大的利益,但是它的所作所为是邪恶的,为公理正义所不容。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历史会向世人证明,日本会为它的侵略行径付出惨重的代价。身为这个国家的一份子,我惭愧自己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一丝现状。”
“叔叔是个明白人,可是在日本像你这样的明白人太少了。”齐林摇头,无奈地道:“中日之间必有一战,你我皆为蝼蚁,难以改变整个局势……”
“不管中日间的政治关系如何恶劣,你我的情谊永远不会变质。”青山元纪轻拍齐林的肩膀,诚挚已极地道:“孩子,我和整个青山家族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齐林迎视青山元纪,点头微笑:“对!你我的情谊永远不会变质!”
“少馆主,床次少爷来了,在书房等你。”此时一名武徒跑进来禀报。
齐林辞过青山元纪,叮嘱他好生休养,然后疾步赶往书房。
床次正义是齐林最亲密的朋友!床次正义在东京警视厅任职,真实身份和他一样是一名共产党员。
日本共产党自成立之初便一直反对军国主义,反对战争,由此被日本政府定性为非法组织,今年更是加紧搜捕共产党员,不少同志被捕,包括日共高层野田。
因为床次正义及时提供警视厅押送日共高层野田前往法庭的时间和路线,齐林才有机会做好充分准备救出野田,将他安全送上船前往中国。临行前,齐林嘱托野田务必把他的情况汇报给中国共产党,他清楚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祖国。
齐林表面上是青山武馆的少馆主“青山齐林”,实则他是一名来自中国的孤儿,表面上接受日本军国主义教育,实则他早已经加入日本共产党,他是一名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也是一名意志坚定的共产党员!
来到书房,齐林告之野田安全离开日本的消息,床次正义不禁松了一口气。
“齐林……”床次正义一阵犹豫,欲言又止。
“什么事?”齐林一愣。
無錯書吧“也没什么,昨天……”床次正义搔头发,干笑,“在艺伎馆发生一宗杀害七名帝国军人的血案,凶手是一名神秘的面具人,现在海务省和警视厅,还有民间社团广布眼线缉拿……”
“听语气,你似乎很关心凶手呢。”齐林颇为玩味地笑道。
“那些军人在中国济南犯下了严重的杀人罪行,他们死得一点儿也不冤枉。”床次正义由衷地道:“凶手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可见他明辨是非,恩怨分明,我敬佩他。”
齐林右拳默契地轻击床次正义的胸口,笑而不语,床次正义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是了,那名中国女子……海务省和警视厅已经有了她的画像,叮嘱她尽量不要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