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县衙。

因案件重大,知县决定即时开堂审讯。

仪门已开,大批百姓挤在大堂之外,伸长了脖子往内看去。

这帮人多数是来凑热闹的,仅有小部分人是为柳岁寒而来。他们与柳岁寒虽不交好,却也打心眼里敬佩柳岁寒的高风亮节,今日听说柳岁寒杀人全家,无不瞠目结舌,纷纷赶来县衙。

挤在最前的是沈初九。他望向跪在大堂之上的削瘦人影,想哭哭不出,想喊又不敢喊,只能在心中期待老天还柳岁寒一个清白。

大堂之内,知县、主簿各坐其位,衙役已然就绪,听惊堂木拍案之后,杀威棒整齐杵地,低沉肃杀的“威武”喊声遍布大堂,为本就肃穆的大堂更添加了几分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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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双眉倒轩,戟指跪在堂下的柳岁寒怒喝道:“县东陆挺以贩卖猪肉为生,为人老实忠厚,今早却被发现惨死家中,其爱人爱女亦是暴毙屋内,有人向本官揭发此乃汝之所为,柳岁寒,可有此事?!”

沈初九双拳紧握呼吸急促,极为紧张地望着柳岁寒的背影,浑身不住打颤。他所认识的柳岁寒,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怎么会杀人全家?其中定有蹊跷!

柳岁寒垂首低眉,失神落寞,原本梳得整齐的鬓发已然杂乱,一根一根、一束一束黏在脖颈、脸颊。他慢慢闭上了双眼,轻声答道:“回大人,是我干的。”

众皆哗然!

与柳岁寒同在县学念书的几位学生登时睁大了双眼,提手指着柳岁寒的背影窃窃私语。“没想到啊真是他。”、“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初九更是惊惧交加,卯足了劲想要往里冲,一边大声哭喊道:“不可能!不会是柳大哥干的!”

知县耳听喧哗吵闹,心烦意乱,再次提起惊堂木重重拍下,其声之凌冽,登时震慑了堂内堂外的所有人。

知县怒道:“大堂之上岂容尔等小民喧闹!肃静!”

众人见知县发怒,当即闭嘴,噤若寒蝉。

唯有年少的沈初九不惧官威,冲破层层阻碍闯入大堂,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磕过三个响头,哀号道:“知县大人,您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可不要胡乱断案啊!”

知县冷冷一哼,指着跪在堂下的柳岁寒冷笑道:“胡乱断案?本官尚未用刑,犯人便已认罪,怎么,难道要本官哭着求犯人大声喊冤?”

沈初九虽少不经事,亦明白大堂之庄严,便当即止了哭声,以严肃之态面向端坐堂上的知县,虽气喘如牛,语气却很是坚定,“请问大人,受害者死状如何?”

知县双目一凛,怒道:“小小孩童,还想教本官审案不成?你强闯公堂在先,藐视本官在后,来人,刑杖伺候!”言毕,自签筒之中抽出一支火签扔在堂下。

很快,四名衙役走出,两人举起杀威棒交叉穿过沈初九腋下,将他扣倒在地,另外两人则高高扬起杀威棒,碗口粗细的杀威棒狠狠落下,打在沈初九尚且稚嫩的臀部,每一记皆是啪啪作响,无论堂内堂外,清晰可闻。

五棍之后,已然见血,堂外之人见此惨状,无不伸手捂嘴,神情大是悲悯,更有心软者,捂着双眼别过头,不忍见这惨象。沈初九满头大汗,却是屏息咬牙,不闹腾亦不挣扎,只是默默忍受。

二十棍之后,沈初九的整条裤子已然被血染红。四名衙役收了杀威棒,各自回到原位。数十年来,他们杖过不少人,今日却竟有些许内疚惭愧。

堂外已有隐隐约约的泣声。

沈初九咬着牙直起身子,用尽浑身力气拱手行过礼,自牙缝之间挤出十一个字,“请问大人,受害者死状如何?!”

知县没有料到相貌尚且稚嫩的少年竟有如此骨气,半张的嘴许久之后才终于合上。十年寒窗,仕途坎坷,知县乐宇达的“君子之火”并未熄灭,当下见沈初九铁骨铮铮,便不再与他计较细末,而是命人抬上受害者的尸体。

三副担架,三张白布,底下躺着三具尸体,放在沈初九与柳岁寒身前一步之外。揭开白布,露出尸体脑袋,正是陆挺一家三口。

知县说道:“根据仵作验尸的结果,死者一家三口俱是在昨日酉时前后为人所杀,二女俱是头颅受创而死,别无他处伤痕,家主则是满身伤痕,致命一击在颅顶,为钝器所伤。”

沈初九听毕,脑筋急转,旋即发现了突破口,再拱手,问道:“请问大人,现场如何?是否杂乱无章,桌椅被毁,家具倾塌?”

知县点了点头,面露赞许之色,“正是如此。显然死者死前曾与凶手进行过激烈搏斗,最后不敌凶手,才惨遭厄运。”

沈初九这才终于吐了一口气,再拱手,面色已是好看得多,“县东的陆大哥贩卖猪肉,长年需挥刀斩肉,加之运送猪肉、吃得又好,长得膀大腰圆,若单以力气肉搏,寻常人绝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柳大哥乃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会是……”

他话未说完,柳岁寒便一声咆哮将他打断,“陆挺的确是我杀的!”

沈初九浑身一颤,转头望向柳岁寒,满脸的不可置信,但见柳岁寒长发遮面,阴恻恻地笑着,“是,我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我难道不能智取?昨夜我抱着两坛酒前去道歉,将倒有迷药的酒给他喝下,待他浑身无力,再一拳一拳捶在他胸口、捶在他小腹,然后捡起酒坛……”他缓缓提起双手,然后用力砸下,同时怒喝道,“就这样拍在他头顶!”

沈初九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岁寒,双眼血红,嘴角开裂,蓬乱的头发罩着脸庞,更显恐怖惊悚。他只觉脊背阵阵发凉。

柳岁寒见他面露惧意,抖肩笑过几声,又阴恻恻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我不过在拐角与他相撞,他竟动怒掴我,此等屈辱我要是能忍,那我还是个男人吗?!”言毕,竟在大堂之上吐了一口浓痰。

沈初九注视着柳岁寒,眼睛一眨不眨,尽管如此,其眼角仍有晶莹汇聚,直至闪烁。

柳岁寒则是仰天一笑,拱起双手向知县行过礼,大声道:“知县大人,草民柳岁寒,为尊严而怒杀陆挺一家,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坐在公案左畔的主簿依据柳岁寒所说,很快拟好了认罪状,放下羊毫,正要起身送去让柳岁寒画押,知县却是竖掌喝道:“且慢!”

主簿赶忙将认罪状放回案上,抱拳鞠躬,谦卑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知县凝神望着昂首挺胸睥睨天下的柳岁寒,又看了一眼好似丢失魂魄的沈初九,心下思量片刻,说道:“先将犯人押入地牢,三日之后再审!”

各衙役得令,各自忙开了去。抬尸体的抬尸体,架犯人的架犯人。

沈初九眼睁睁望着柳岁寒被架起,心中之苦楚心酸,有人谁知?

知县又道:“孙捕头!”

孙夏立时出列,作揖行礼喊道:“在!”

知县道:“你带几个人封锁凶案现场,没有本官的允许,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是!”孙夏领命,即带了几位衙役退下了。

知县再拍惊堂木,喝了一声“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