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式开学的前一天,队里宣布了第二届模拟代职连骨干。关牧云担任了连长,邹天来担任了副连长,万林波担任了文书,李亮亮担任了军械员,鲍犇担任了班长,边灿担任了副班长。卫家梁没有担任任何职务,一心一意负责G20。

本学期课表下来了。如果说第一学期是围绕打牢我们的军政基础进行的教学,那么第二学期的课程安排都是与边防息息相关,先是一个半月的边防理论基础课,再是一个半月的边境管控和边防分队训练课,进入六月份就是联考,综合演练和论文答辩,七月初我们就离校了。中间有个运动会,5月11、12号。

学期课表就贴在了通知栏,大家都凑在一起看。边灿说:“6周的室内课,好爽啊,想想去年的南坊就恐怖。下面这个管控课和什么边防分队训练是个什么课?要不要爬战术啊?”

鲍犇说:“我早打听过了,这两门课好混,学长说就是披着装具在西靶场晃悠。”

边灿说:“真的吗?怎么听的感觉我都要躺着等毕业了。”

鲍犇说:“你又要掰着指头过日子了?去年在山上天天算日子。”

边灿说:“这个学期123天,早就算好啦!”

鲍犇说:“数着日子离开边院,再去边防又数日子吗?”

边灿说:“到了边防就是干部了,就不用数日子了。”

鲍犇说:“德行!”

卫家梁一行一行的看着,突然兴奋的跟旁边的李亮亮说:“运动会在5月11、12号,还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这两天就可以展开训练了。”李亮亮点着头。

边灿扭头蔑视的看着卫家梁,卫家梁并未察觉,他便摇了摇头拉着鲍犇走了,边走边说:“这些人一天到晚真是一点都不消停,有那时间还不如发呆睡觉扣手机。”

鲍犇说:“你管人家干什么,运动会跟你毛线关系没有,总得有人参加吧。”

边灿说:“我们都当骨干了,注意觉悟哦!”

鲍犇笑着说:“哦,就是,差点忘了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哦,应该有觉悟。”

2

正式开课已是三月份,室内课都是穿常服。好久都没有穿常服,队长给各排都发了一个老学长留下来的熨斗,要求大家把常服熨的展展的。大家都再说,队长真是屁事多,穿个衣服都比其他队要求多。上课的第一天,我们穿上整洁笔直的常服,不由自主的都挺直了腰杆。去教室的时候,迈着整齐的步伐,节奏的摆着直臂,轻擦着裤缝,竟然感觉无比的威武,还真把常服穿出了气质,或许有些时候队干部是对的吧。

没有了冰天雪地,风吹日晒,肉体上的痛苦,但在边院,室内课竟然也暗藏杀机,危机四伏。队干部依然全时跟课,边灿下课的时候哭丧着脸说:“这相当于在我们身边装了一颗定时炸弹,难道他们就没有其他工作可干吗?太可怕了!”引的大家一阵笑声。

边院的队干部之所以有这样的作风,根子在领导机关。没多久大家就发现,时不时的有学院领导,大队领导,机关,专家组,教研部的领导来听课。为此,队干部总是给我们强调课堂纪律:“不能打瞌睡,不能看课外书,不能坐的七扭八歪的,感冒了不能扑哧哧的洗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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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接着说:“还有,就算没有人听课的时候,后面——”他指着教室后面墙上挂着的那个黑乎乎的圆球球——一个摄像头说:“教学值班室随时可以调阅每个教室的监控,机关每周都要抽查讲评,希望大家一心一意的听好课。”大家的内心已几近奔溃,上个课竟然有这么多眼睛盯着,还有这么多规矩。

刚开学的几天,大家的新奇劲还在,都打起了精神在听课。但没过几天,陆陆续续各类睡觉的大咖就开始浮现。看似平静的四十五分钟课堂,一百平米的课堂,开始充满了各种激烈而又复杂的斗争。

最先被发现的是鲍犇,大队领导坐在后面听课,上课才十来分钟,他就迷离着眼睛还面带笑容,时而不断的点着头,时而后仰着,万林波赶紧用手戳了一下,睡梦中被惊醒的他便装模作样的记着笔记,可惜没多久又重复做着点豆子的动作。下课的时候队长阴沉个脸说:“五班全体带下去喊口令,什么场合都敢睡觉,当骨干了还带头睡。”

后来被揪出来的是卫家梁,上课带走之前,教导员都反复提醒,今天的课是侯教授,这位教授是学院成立之初,院首长亲自从边防一线挖过来的专家。这位生在边防,长在边防,当兵守边防,上学学边防,工作在边防的教授,研究边防更是不遗余力,短短几年时间就带领教研室建立了边防专业教学架构,撰写了十余本专业教材,培养了一批教学骨干。听说学员怕边防,每次上课都会贯穿思想教育,大力宣扬边防。治学更是严谨,打击上课睡觉从不手软。课堂上,所有人都在极力的保持清醒,因为教导员所说的情况,已经在其他队得到了验证,大家早已听说,其他队因为学员在他的课堂上睡觉,队干部都挨了他批评。这样睡觉的结果,代价显然太大。

一节课下来,边灿说:“我自己都把大腿掐青了。”

鲍犇说:“我让大彪提醒我,你看我被他掐的,比你狠多了。”

关牧云的方法是随身携带一盒清凉油,略有困意就给眼皮上抹一点,火辣辣的那种感觉让他一直清醒。第一节课还好,这位极其注重学员学习状态和课堂纪律的教授,竟然没有抓住一个睡觉的。下课的时候,教导员跟骨干说他跟个课真是提心吊胆的,私下里跟大家再强调一下,再接再厉,千万不能睡觉。

卫家梁被揪是在第二节课中间,最先的征兆应该是教授不停的往教室的右侧看着,两三分钟之后教授突然停了下来,直直的盯着右前侧,等到大家顺他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卫家梁眼睛迷离着,脸上还保持着淡淡的神之微笑,长长的下巴往上一翘一翘的,后仰着头打瞌睡。滑稽的睡姿逗的大家差点笑出声来,但教授严厉的眼神又吓的大家都极力的克制着。旁边的万林波赶紧用手推了一下,卫家梁瞬间清醒了,看着教授看着他,赶紧低下了头。教授说:“这位同学,困了就到后面站一会。”卫家梁赶紧拿着笔记本站到了教室后面。

教授接着说:“为了备好这一课,我们教研室专程去了这个热点地区,我以53岁的年纪登上五千多米的哨所,拼了老命去执勤点,查访了辖区内的领导和官兵,查阅了上千份档案和资料。我们每个教员一份教案的背后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反复加工打磨,论证修改,想着让课堂上的每一分钟讲的都是精华,我们讲课站四节课,你们坐着听,我们有些同志还不好好听。

听说我们很多人害怕去边防,认为去边防亏了你,我在想,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是怎么了?这么好的直接报效国家的机会为什么就不知道珍惜?我的青春献给了边防,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能再年轻一次,我还选择边防!我们很多人自我矮化,要我说你都没资格去。

你们不好好学习,没有一点边防情怀,把你们放到边防去,国土怎么能守得住?祖国都不能安心!边防不是谁都能去守的,边防工作要忠诚、要智慧、要勇敢缺一不可,我们同志们缺的还很多。今天,我们学习的铁列克提事件,就是因为不懂边防造成官兵无畏的牺牲,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塔城军分区编了一本《铁列克提之殇》,你们好好去看看。

有的人还说军校苦,你们在这里吃穿不要钱,每个月给你发着六七千块钱的工资,让你跑步锻炼个好身体,让你到课堂上学知识,很多人还不知足,这么好的事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你们却不知道珍惜。你们爹妈都是干什么的?每个月费多少辛苦才能挣几千块钱?我的要求是,课堂就是个学习的地方,不能容许有一个人睡觉。要睡觉回你们队里睡去,你们队干部也在,回去好好抓抓这个事……”

围绕睡觉的事情,教授讲评了有五分钟终于回到了正题,大家才舒缓了一口气。

因为卫家梁,我们终于领略了边院的这位大师和传说。

下课后,关牧云下口令全体起立,严厉的讲评了课堂秩序,然后让五班楼下集合才让其他人休息。教室里只留下了教授和教导员,我们在窗户里看着教导员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不时的点着头,应该是在不停的认错。

五班在楼下排成一列,关牧云在前面说了几句,就带走了。只听他下了一个口令,全班人都冲了出去,显然是罚冲圈。关牧云也算是资深骨干,对于队干部的套路越来越熟悉,他知道,有些问题他提前处理了就是对大家最好的保护。骨干包庇了或者不担这个责任,最终的结果就是队长的重拳出击。没多久,五班的人一个个都气喘吁吁的回来了,穿着常服、皮鞋,绕着大圈的水泥路冲个800米,大家也习惯了一人犯病全班吃药的惩戒。

卫家梁不好意思的跟大家说:“对不起啊兄弟们,被我拉下水了。”

边灿说:“没关系,我们把你拉下水比你把我们拉下水要多的多,不过还是你厉害,一整就整个大的,谢谢你的以身试法,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是醍醐灌顶。”

鲍犇说:“你都不知道你那个妩媚的睡姿,不停的点着头还保持着神之微笑,我差点没憋住。”大家你一言他一嘴都笑成了一团。

相比侯教授的严厉,边防理论课王教员的做法就更人性化一些。他不会因为学员打瞌睡而中断自己的讲课,而是不断的提问,谁睡觉他就提问谁。

这一天,队干部因为要去开会没跟课,又遇上王教员这么好的教员,很多人变放松了警惕,四节课下来全队被提问的有二十来个人,仅边灿一个人就被提问了三次。量化细则规定,值班员对每节课的课堂情况要进行一个详细的登记,睡觉的情况,回答问题的情况。这些人便被登记上回答问题一次,边灿被登记回答问题三次,高兴的因祸得福。

结果,晚上队长一看值班日志,说:“今天这么多人回答问题?边灿还回答了三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回答问题的都是些爱睡觉的呢?今天是哪位教员的课?”

关牧云说是王教员的课。

队长就笑了,说:“被提问的全都是睡觉的,全都给我扣分,还加分呢?加个屁!你问问他们这些人,有没有一个被冤枉的。”

关牧云回来一问,都承认睡了觉。

每个教员都有维护自己课堂秩序的招法,边防军事地理课的张教员是在教室里不停的来回走着讲,一会到了左侧过道,一会到了右侧过道,一会又跑到了教室后面,发现了睡觉的就站在旁边讲,总是把大家的困意扼杀在萌芽状态中。

教授边防文化的许教授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女教员,对于上课睡觉的问题,她总是关切的问:“大家是不是晚上站哨了?”大家总会肯定中略带委屈的说是。

许教授说:“站哨很辛苦,但大家都要坚持。”

有了睡觉的她总会用母爱般的包容来对待大家,但也不会不了了之,因为睡觉的人下课后会被她带到办公室,一人给推荐一本书,让回去看,可以在她的书上做笔记,下一次上课前要在全队面前谈读书体会。大家都说,许教授整治大家的招法就像化骨绵掌,润物无声。

两周下来,睡觉的问题已经成为队里工作的焦点,队干部要求代职连建立完善的打瞌睡预防机制,于是五花八门的措施便出现在看似平静的课堂上。有相互提醒的,有自己掐自己大腿的,有带清凉油的,更有甚者带别针的。

大家都感叹,山下的日子并不比在南坊轻松。开学后二大队全体人员上了南坊驻训,三大队是干部轮训队,纠察似乎能抓的只有我们,站哨的也只有我们,大门口、机关楼、弹药库的哨兵我们轮着站。我们隐晦的告诉队长:“繁重的哨位,隔一天就一次夜哨,上课能不迷瞪眼睛吗?”

队长却说:“站哨就是你们上课睡觉的理由吗?你们的意志力就那么脆弱吗?”

3

严酷的环境打消了一些人睡觉的念头,但也催生着大家提高打瞌睡的技能,就像抗体一样,竟然有人练就了一副坐着睡觉还不打盹的硬功夫。

队长封边灿是睡神,之所以神,是因为他坐着一动不动,眼睛微微的眯成一条缝,缝里是向上翻着的白眼球,长长的睫毛还不时的扑闪着,就连关牧云值班时的雷达扫射都发现不了。直到循环着换座位,五班坐到了右侧,队长那双比关牧云更为敏锐的雷达眼睛,洞察到了边灿虽然坐的直直的,但不记笔记,教员在讲台上不停的走着,他的目光都不偏离一下,经过细致的鉴别,这位大师级的睡神终于被发掘出来了。

下课后队长把边灿叫过来说:“边大师的睡功是登峰造极,身体不晃动,头都不点一下,睡出了新境界啊。”

边灿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就睡了一小会。

队长说:“我观察了你两节课才做出的最后的鉴定,你还好意思说就睡了一小会。”周围的一帮人听的哈哈大笑。

队长说:“值班员以后重点关照好边灿,都出去清醒清醒。”大家才散了。

排在睡神后面的是睡仙李亮亮。李亮亮的睡功算得上是出神入化,极有策略。用队长的话来说就是,他睡觉之前会先回答问题,降低了对他的关注。作为学霸级的他竟然能在中途醒来回答问题,保持与教员的互动。一边睡,一边抖着腿,没人会认为他在睡觉。然而这么隐蔽的睡姿竟也被队长大浪淘沙淘出来了。李亮亮无奈的摇着头说:“都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真是见识了。”

每周下来的量化公示,他的分数都会成为全队的笑柄,往往都是回答问题加了十分,睡觉被扣二十分,他也倒不在乎。

骨干对睡神和睡仙的问题无法解决,因为李亮亮已经习惯了那种半睡眠状态下的听课,而边灿说他是从小学一直睡过来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关牧云说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解决的好办法。

队长笑着说:“我有个好办法。”

关牧云赶紧问什么办法。

队长说:“以后让他俩坐我旁边。”

关牧云直接乐的笑出了声,连忙说这是高招。

到了教室,就看着边灿和李亮亮坐在队长左右两侧,坐在教室最后。大家时不时的往后看一下,就偷偷的笑。一上午那俩人都精神的很,下课队长问:“你俩不是在课堂上睡了十几年吗?”

俩人赶紧说:“太恐怖了,吓的睡不着,人还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围在旁边的人一个劲的笑。

一个人的边防情怀是在长期的熏陶中慢慢萌芽的,我们在队干部的严密监控下,伴随着教员的讲授,畅游在两万两千公里的边防线上,边防的地理、历史、人文宗教、自然、局势,走进邻国的军事体制、边防管控理念,感受着教授们带来的边防官兵一线的坚守和付出,甚至是牺牲,我们沉浸在爱国报国的热情当中,开始感觉,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是一项神圣伟大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