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全体人员按时归队护校,护校的任务就是站哨和应急战备,其他的安排倒也轻松,大家有了大量的自主时间。而在此时,教导员的桌子上放了三份申请书,其中两份是万林波和向雨杰的赴藏申请书,另一份是任飞扬的退学申请书。队干部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寒假期间走亲访友,思想会受到较大的冲击,严重的会闹腾退学,但没想到会是任飞扬。

尊敬的党支部:

经过长期反复思考,我郑重的向党组织申请退学。

一是身体不适合学院的培养目标,我的脚踝有伤,胃部有病,时常感觉训练跟不上。

二是将来的边防任职与我的理想渐行渐远。我高考曾以高出一本线八十分的高分考入了国防科大,却因专业调剂到指挥专业。大学四年,迫于父母压力,一直在坚持。随着毕业的临近,对未来工作的熟悉,对比往日的同学,我深刻的感觉到我想脱离部队。

我不怕吃苦,都说能熬得过南坊的冬天,就能熬得过边防的高原雪山;能扛得过边院的管理和训练,也就能适应一线部队。我把最艰难的阶段坚持过去了,也证明了我不是怕吃苦,不是怕受累而选择逃避部队。

我不怕分配到偏远的高山大漠地区,我也不怕孤独与寂寞,还渴望孤独。

但我怕自己的抱负无法实现,自己的才能无法展现,自己的价值无法体现。我不想让自己陷于没有尽头的带兵管理的琐碎之中,就像你们现在疲于应付上级的通知和检查,不断的处理着各种琐碎的事情。我想挣开这种束缚,寻找自己的理想去。

学生任飞扬

無錯書吧

队干部看着退学申请书,心里都想着,这个不冒尖也不冒泡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不得不承认的是任飞扬的自律和勤奋,在别人打游戏,没有目的的看一些书打发时间的时候,他的书桌上放置了厚厚的一摞司法考试的书,注册会计师考试的书,还有英语书,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看书上面。

虽然他和边灿、鲍犇也经常混在一起抽烟,但他不像那几个三天两头冒泡,他从不给队里添麻烦。也有几分小才气,出板报,弹的一手的好吉他,带头组建了乐队。去年的谈心中他表示不想当骨干,私下里也听说他认为当骨干浪费时间,没意思,对量化的加分减分也都无所谓,只干自己想干的事。

看着退学申请书,教导员说:“很多学员都是迟迟褪不掉高考的光环。这不是任飞扬一个人的问题,至今还有人内心被动的在这里呆着,仿佛指挥专业不得志。大家对边防的形势任务还有很大的认识误区,没有认识到管边控边这个大课题,上级现在要把一流的人才输送到边防的重要性。当然很多学员的忧虑也是对的,他们怕一入边防深似海,献了青春献子孙。我们对边防人才的政策学习还不够,对边防新形势新条件学习了解也不够。上个学期与边防相关的课程少,这个学期全都是边防相关课程,我们要抓好第二课堂开展些活动,让他们主动了解边防,了解多了就会好很多。”

队长说:“问问他家里什么意见,寒假都接触了些哪些人,这退学是家里因素还是其他因素,才能对症下药。”

教导员跟任飞扬家里沟通了他申请退学的事,问孩子是不是假期里接触了其他同学,产生了较大的思想波动。家长沉闷的叹了口气说:“坚决不允许他退学,剩下的工作我们来做。”

父母的力量确实很强大,任飞扬晚上就过来跟教导员说他不退学了。看着任飞扬还是一脸的愁容,教导员感觉是该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就让他坐下。

教导员说:“我和队长在假前反复给大家搞教育,假期里跟家长联系,也及时的跟大家联系,就怕大家经不起地方上的诱惑,也预计有人会有思想波动,但是没想到是你,没想到波动还这么大。以前呢,我和队长总感觉你就是个让人放心的乖孩子,没让我们操过心,现在看来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吧。我也帮你理一理。”

任飞扬点点头说:“我父亲是普通的工人,母亲是下岗创业,家境一般。我从小就很懂事,学习很好,当初就是为了减轻负担,一家人商量上了军校,高考分数很高,就报了国防科大的计算机专业,原以为就可以搞技术研究,没想到军校上了两年才明白指挥与技术的区别。当时就想退学,哪怕重新高考一次。但是父母坚决不允许。说学都上了一半了,再怎么也要把学历拿到手。好不容易四年坚持下来了,但是退学还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自己身体没有问题,按照思想退学,我们家不像陶光宗家那么富裕能拿出二十多万,想想父母的不容易,我就把这档子事压在了心底。

寒假期间,见了自己的几个发小,有几个高考没我考的好,但在地方大学就开始学着创业。刚毕业,公司就有了规模,正需要人手。听说我在学法律和注册会计师,那几个就邀我一起创业,并声称,退学的费用由他们垫付。还有一个同学考了上海的公务员,也打算辞退一起回家创业。”

说着,充满了憧憬的眼神中就开始透漏着失落,又接着说:“您和队长的教育我都懂,但是,军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还年轻,我爱学习,但我不喜欢管理和指挥。说实话,我感觉你们现在的生活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和队长每天全时跟着我们,上级事也多,大家也不省心,你们一天到晚忙来忙去的价值在哪里?就算我们五公里跑到快,咱们队比其他队好又能怎么样?像你们这么认真,到地方上干什么干不好。

我听不得我妈哭,寒假的时候我说了我的打算,她就哭了一次。今天她哭的我心都碎了,我同学给我把20多万都凑好了,但我不想太伤母亲的心,她身体不好,只能先断了这个念想。后来我也想,大家都挺努力,这个集体也很有力量,我也不想给这个集体抹黑。也不想对你和队长的发展造成影响。所以就先把这个念头收起来。”

“那你下一步呢?”教导员问。

任飞扬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有机会就尽早离开部队。”

看着平时在队里默不作声的这个小伙子,内心的波浪起伏并不亚于成天跳来跳去冒泡的那几个。

教导员笑了一下说:“飞扬,这些问题都是大问题,大问题就必须讲大道理。首先,衡量人生价值的标准很多,别人用财富,而我们要用的是忠诚、信仰和担当。如果你明白不了这一点,只能说这几年的军装你穿的还不够合格,你们的担当是伪担当,是假忠诚。一个年轻人没有把自己的抱负置身于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安危之中,那他的抱负就不是大抱负,价值就不是大价值。一个国家必须有一批精英来挺起这个国家的脊梁,军队首当其冲,都像你这样,来了看着不好就想走,这个军队还怎么建。

二是关于走与留。在我们的内心里有这样一个观念,走留是上级说了算,自己死皮赖脸的留,不是真正的军人;想法设法的要走,也不是真正的军人。进了军队的大门,进出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

三是关于人生的价值。我和队长都是十八年的兵龄,五六年的正营,在部队当过好多年的主官,最美的年华都在部队里度过,这么些年,也亏欠家人很多,即便到了院校,生活质量也不高,干的这些活连你都瞧不上,但是我们有一种感觉,就是带你们比带一个四五百人的营还要重要。因为带了七十多个学员,就等于带了七十多个排,祖国的边境线上,七十多个排是什么概念?哪一个人能力素质跟不上,都是给边境一线埋下了一个祸患。我们目前的思想和行为在你们身上会打下深深的烙印,所以我俩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们把自己上升到国家和民族利益的这个层次,来干好我们当下的工作,我们认为我们是有意义的。

人可以施展抱负的平台很多,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选择了的就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你的父母。他们用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你,这条路是对的。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孩子推向万丈深渊,推到一个没有前途的职业上去。社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你很有思想,部队需要有思想的人。你厌恶形式主义,我们谁不反感?这些都需要我们来解决。很感谢你的坦诚,我也欢迎你的坦诚,可能你不赞同我的观点,但我是这么想的,我们也是这么干的。随时欢迎你过来跟我探讨。”

邹天来回来后,状态好了很多,少了些忧郁,眼神也清爽了一些,但话依然少。每天一有时间就在操场上跑,他感觉跑的时候可以忘掉一切。一个假期过来,万林波说:“我已经陪不动你了,要不你加入G20吧,跟着亮亮和卫家梁他们跑去。”

邹天来加入了G20,体重减到了150斤,一个月下来,武装五的速度也竟然到了前十名。

开学后按照计划要进行第二届代职连的换届。邹天来写了申请书,申请担任一名副班长,想让自己每天充实起来,干的活多一些,忙起来心情就会好一些。

教导员说:“以前他就是有些贪玩,上流院校对量化不在乎,但本质上交待的任务完成的也不错,思路也清晰,人缘也不错,不如让干个副连长吧,副连长每天负责的琐碎事多一些,他操心更多一些。”

队长说:“也好,他当副连长的话嘛,就让关牧云当连长,他俩合得来,关牧云也比较稳重,有啥事他们商量着办,同时让鲍犇和边灿当班长副班长,邹天来肯定能把这两个带起来。”

教导员说:“这样最好了。”

护校期间,边防教研室的胡教员提前归队在编写专著,让队里推荐两名学员进行参与,要求两个人,一个是计算机操作较好,里面有些图片需要处理,另一个是帮忙校对文本。队长和教导员商量着指派了李亮亮和任飞扬,让任飞扬也去接受下熏陶。

这位在新疆克州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内地籍教员,乍一看,言谈举止形态满是新疆的气息。教员跟李亮亮和任飞扬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来都行,我基本都在,后来发现确实如此。除了吃饭睡觉,教员几乎都在办公室。而且,晚上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离开,他俩是一般是十一点离开,离开的时候胡教员还在忙。

俩人忍不住说:“教员您要注意身体。”

胡教员笑着说:“我得抓紧时间,力争在你们毕业之前把这本专著出版出来,每个学员送一本。我从连长到教导队长的岗位之后,一直在研究教学法,我要把我在边防的经历,对教学法的理解,来告诉更多的人,促进边防的训练。我这都不算拼的,你们看看我隔壁的那位老边防,劲头比我还足。他说的那位老边防就是后面室内课要求极严的侯教授,教授也在假期加班做课题。”

出了办公楼,一股凉风袭来,吹的茂密的法国梧桐树上残留的树叶哗啦啦的响。一边是山峦叠影,一边是那两个办公室的灯光,李亮亮和任飞扬都没有说话。任飞扬脑子里想的是,一边是为了边防呕心沥血的人,一边是小有成就生活滋润的发小,谁是对的?我该追求什么样的人生?李亮亮想的是,一边是广袤的家乡新疆,一边是自己追寻的远方,我毕业到底该去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