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演练第三天上午,导演部赋予我们的任务是拦阻蓝军,中午十二点之前务必到达拦阻地域设伏完毕。李亮亮担任连长指挥,前一天晚上李亮亮带领自己的班子,还聘请了关牧云和万林波当顾问,反复研究行军路线。

大家都凝视着摆在中间的地图,李亮亮在介绍着基本情况。峰阳村往东地域,属于典型的丘陵沟壑地形,地图上密集的等高线,弯弯扭扭的走势,大家脑海里已经呈现出千沟万壑的复杂地形。

从峰阳村到目的地水平村直线距离只有十余公里,但有三条沟壑,其中一条深沟落差达四百多米,顶宽三百多米,底宽九十米,坡度很大,上面显示只有一条用虚线表示的路,实地顶多是一条羊肠小道,只要翻越了这条沟,其余的山路倒也不成问题。七十多个人的队伍,有些人根本没走过山路,有些地段的积雪还没消完,这是这条路的缺点。优势是一旦翻越过去,就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且时间较短。

另一条路线是绕着三个深沟走,虽然行军距离达到了二十五公里,但是路况为乡村公路,较为平坦,易于行军。上级给予的时间,其实刚好就是在大路正常行军的时间。

李亮亮说:“大家议一议,我再定下决心。”

一排长说:“安全起见,我们绕大路走,我们队有体能优势,完全可以先于其他连到达,率先完成任务。另外,走这条路,我可以保证我们排每一个人顺利到达。”

向雨杰担任这个科目的二排长,说“是啊,这条路危险系数大,其实我们出来这一趟,对上级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安全。这条沟太深了,超出了我们之前爬过的任何一条沟,现在队里有几个体力已经不支,走了两天很多人的腿脚都有问题,这样太危险了。说实话,就比如我吧,我就怕翻山越岭,体能不支不说,我恐高,脚老是打颤。”

三排长说:“我倒倾向于翻越这条沟,昨天总导演说的对,演习不能演戏,遇到困难就躲,敌人不是禁止的,专等着我们去打,这次的蓝军也很厉害,天来和家梁都见识过的。必须出奇制胜。”

李亮亮说:“天来,你看呢?”

邹天来是这次任务的指导员,这一路他还是沉默不语,不管是行军还是处置科目,他都冲在前面,巨大的体力消耗,对他来说是一种身体和心理的极大释放。大家想关心他,但也无从开口,队干部走一路,跟他也聊了几次,但这种失去亲人的伤痛,只能让时间来淡化。

邹天来说:“既然我们叫嚣着自己是鬣狗,就选难走的路。”他没多说,就这一句话。

李亮亮说:“万林波,你和牧云也说说吧。”

万林波笑着说:“我俩不左右科目代职连的意见,你们定了具体路线,我俩再参与研究怎么走好的问题。”

李亮亮说:“两根老油条,我还不知道你俩心里怎么想的,你俩肯定是等着我确定翻沟呢。”

俩人在旁边嘿嘿的笑着。

李亮亮说:“这样吧,刚才大家都说了自己的意见,目前是二比二平。我个人倾向于三排长和指导员意见。我们出来演练,大家都知道没有真实的敌人,但是只有把上级的想定当成真正的任务,把敌人想象的精明狡猾,穷凶极恶,才能得到锻炼。带着大家走二三十公里,就是个简单的体力消耗,个人认为没意思,也不符合我们队的个性。一排长和雨杰这边的困难我们再好好研究,好吗?”

俩人点了点头。李亮亮接着说“天来,那就这样,我们定下决心。接下来我们研究如何走好这条路线,迅速标出行军路线,拟制行军计划,十点之前要上报导演部。”

万林波问:“明天导调教员是谁呢?”

李亮亮说:“计划上没写具体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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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开始研究行军的具体细节。

尖刀班由宁小海带领六名擅长走山路的同志担任。每个人把背包带放入口袋应急,战备锹镐进行了合理分配,人员进行了编组,心理素质好的与差的,体能强的与弱的,走过山路的与没走过山路的进行结对,李亮亮在最前面,邹天来和关牧云在中间部分,万林波走在最后收尾。

2

第二天早上,导调教员到连里来,大家一看,主调是许教员。

见了队长教导员就开玩笑说:“昨天我们在导演部等各连的行军方案,他们几个说估计几个连都会选走大路,我说我估计二连会选山路,一下子就被我猜中了,你们这帮臭小子,今天算是有得罪受了。”

队长教导员笑着说:“部队全交给你了,你这平时二兮兮的,今天这路危险,可别带着这帮家伙耍二。”

许教员说:“在二队我还敢说自己二?”

大家都笑了。队长悄悄的问:“老许,那路沟能翻过去吗?”

许教员一脸的坏笑,悄悄的说:“跟我你还不放心吗?勘察地形就我们三个人走过。方案上之所以这个科目的导调教员没定,就是等着你们报计划,谁报这条路线,就把我们派给谁。不过,路确实难走。”

队长听了一个劲的笑着点头,远处大家看着这两个“坏人”,心里一个个都毛糙的很。

七点半,队伍出发了,尖刀班拿着地图认真的对比着地形和村落,村容村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家都埋怨下发的是比自己年龄大很多的地图。但教员说,就算拿一百年前的地图,地形是不会变化的。一名教员跟着尖刀班,全程考察我们军事地形学的应用,也监督我们不能向老百姓咨询路线,或用手机进行定位。

今天的尖刀班也确实厉害,带着部队时而走在村庄里,时而走在田地里,直奔地图上显示的那条羊肠小道。大家被渭北高原奇特的地貌所震惊,有些窑洞是从地上挖下去,先挖个深坑当院子,再在深坑的四周挖窑洞,竟然还有老百姓在居住。

我们沿着沟边的田地走,在一片地边,尖刀班停下了。上报连指说,下沟的小路,大概就在这里,但是这片地周围下面都几乎是悬崖,还有很多杂草灌木和酸枣树,一时难以找到下山的路,请求再过来一个班的人支援。

李亮亮和关牧云带了五班六班赶到了跟前,二十多个人找了半天还是没有,这么大一个平台,四周又是这么陡的坡,没有一个地方像是有通道。李亮亮心想,怎么办?如果找不到再折回去,不但要被笑话,还要多走十多公里的路。

平台中间的一排和三排,人群中开始有些焦躁,有的甚至开始埋怨,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万林波在旁边不时的制止。

队干部和三个教员远远的站着,不参与。队长忍不住悄悄的问许教员说:“我去边上看了一圈,怎么不像有路的地方啊?会不会走错了?”

许教员诡异的笑着说:“稍安勿躁!淡定!”

这时,有一位老人拉着几只羊往这片地里走过来,看到这么多人在找什么东西,就问:“解放军小伙子,你们在找什么啊?”

万林波回答说“老大爷,我们在找一条路,要到沟那边去。”

老大爷吃惊的说:“这里没有路啊,路在那边,要绕过去。”说着指向了大路那边。

万林波说:“我们地图上显示这里有条路的,很小的一条路。”

老大爷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哦,是有一条。”接着用手指着说,“好像在那里,以前人放羊走的,但是有十几年没人走了,你们下不去。”

大爷说:“走,我帮你们去找。”

万林波赶紧说:“不用,不用,你要是帮我们找,我们就违规了。”

大爷笑着说:“这碎娃,哈的很,连老百姓都不相信了。”

万林波笑着说:“我们领导都在那看着呢,我们是训练,不让问路。”

大爷说:“就在那个方向,赶紧去找,不要在其他地方瞎找了。”

万林波说谢谢大爷。然后就边走边看着几个教员,悄悄的带了几个人往老大爷指的方向走去。

队干部离的不算太远,虽然没听清万林波跟老大爷在说什么,但也看了个大概。许教员说:“万林波这怂看着老实,还贼的很啊。估计很快就找见了,准备出发吧。”

教导员笑着说:“老实是跟着我和队长学的,贼是跟着战术教员学的。”

果然,大概两三分钟,万林波那几个人就喊起来:“路在这里呢!”

队伍赶紧带了过去。大家一看,这哪是路啊,几乎垂直的陡坡,一片一片的酸枣刺。但再仔细看,中间隐约有一条线,土质比较瓷实,与两边的黄土相比,有些发白,但似乎不到十公分宽。向雨杰看着这路直接就是一身冷汗。心想,看来今天是要废在这沟里了。

很多人一直在摇头说:“这哪是路啊?”

李亮亮让大家安静下来,说:“这绝对是路,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大家看,有新鲜的脚印,这里最近还有人走过。”大家半信半疑的看着他。

万林波走到跟前说:“刚才那位放羊的老大爷说了,路就在这里,但十几年没人走过了,既然以前有人走,这里也有脚印,那证明这就是路,能走,大家都把自己身上的装具,加固一下,鞋整利索,准备下山。”

万林波虽然在这个科目没有担任角色,但他在队里有绝对的权威。大家便开始准备。卫家梁铲开了路口跟前的酸枣枝。

队长教导员看着这个坡说:“老许,这何止是一条险路啊,这样下是要出事的,这些九零后,哪经过这样的考验啊,我们必须介入。”

许教员说:“你们是安全管理组的,你们可以介入。这样吧,我们三个先下,给他们带下路,压压惊。”

转过身就说:“兄弟们,这个沟你们怕不怕?”

大家说不怕。

许教员说:“可能有人心里很怕,你们队干部也比较担心。但不管怕与不怕,我们都得过。连个沟都翻不过去还叫什么鬣狗。这样,我们三个导调教员先下。”

李亮亮说:“不行教员,你们先下了,我们就违规了!”

许教员说:“总导演说了,选了这条路线的,可以开个绿灯。我们先下,给大家打打气!”

说完三人就往下走了。三个教员微屈着身子,时而手撑着坡面,一步三滑地往下走着,没过多久人影就变成了小黑点,最后在一个拐弯处消失了。

各班准备完之后,宁小海和队长带着尖刀班开始下了,尖刀班一步一滑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尽管个个都声称来自山区,但这么陡的坡似乎大家都没走过,连宁小海都是一额头的汗。

而这时,三个教员已经到了沟底,使劲的喊着:“二队的鬣狗们,加油!”声音回荡在山沟里。

万林波那一帮子在山顶上回答着说:“知道了,许教员。”

李亮亮组织大家在地里按照计划的队形排好队。带着一班往下走了。很多人腿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部队像蜗牛一样的往下爬行,才走了十来个人,路面已经被磨的光滑。二班的肖栋,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旁边的人拉了一把。

队长和尖刀班下到了半山腰,跟宁小海说:“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估计两个小时都下不完,路太滑,尖刀班不能先走,应该分开在路上接应大家,在光滑和危险的路段,用战备小锹和镐给大家挖些台阶,不然真是太慢了。”

队长带了几个人又往上爬回去,十来个人分布在山间,开始凿路。

下山的速度加快了一些。即便有了小台阶,有的人依然吓的直哆嗦。轮到五班往下走了,向雨杰一个劲躲在后面,说不敢走。任凭卫家梁和万林波怎么说,就是不走。教导员说:“先让六班走吧。”

向雨杰说:“教导员,你把我杀了,我也不走,这路太害怕了,现在让我一个人跑回去追其他连跟着走都可以,我一往下看,眼睛都发黑,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山。”

教导员说:“你先歇会,一会再说。”

五班的人无奈的围着向雨杰,向雨杰抱着自己的枪坐在地上,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

邹天来把手头的事交给了三排长,走过来说:“小眼镜把枪给我,装具卸了。”

向雨杰把枪给了他,装具也卸了。邹天来说:“鲍犇你背着小眼镜的枪,家梁你拿着他的装具,你们把背包带都留下,我和万林波护送他走。”

卫家梁带着大家走了,向雨杰低着头坐在那里。邹天来和万林波蹲在他跟前说:“小眼镜,咱五班的兄弟生死与共,不能当孬种,不能拖全连后腿,一会咱三人用背包带拴在一起,我们一起走,有我们在,你别怕!”

向雨杰忍住眼睛里的那滴泪说:“大彪,我真没见过这样的路。”

万林波说:“你现在身上太紧张了,你和大彪在这边做做热身活动,让心理和身体都放松放松。我先看看大伙去,一会咱们最后下。”

在向雨杰眼里,邹天来就是个玩世不恭的混子,之前对什么都无所谓。之前虽然大大咧咧,爱钻些空子,在队里倒也算仗义,跟哪一路人都能混在一起,其实他做事还算靠谱。他家里发生变故,都想关心一下他,但不知道该怎么关心。他心里装着痛苦来帮助自己,也不知该怎么拒绝,但看着那么深的沟真的很怕。事已至此,逃肯定逃不过去,一会要是让队长知道他不敢下坡,估计也会把他拉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3

李亮亮带的一班已经到了沟底,沟底犹如神雕侠侣里的绝情谷,应该很多年都没人来。一人多高的芦苇,厚厚的积雪,顺着教员的脚印,穿过茂密的芦苇,没想到积雪下面是厚厚的冰层,滑的很。李亮亮带着一班用脚来回踩倒芦苇,踩出了一条路,带着一班开始往上爬。对面的坡明显比刚下来的坡缓了很多,但也依然很危险,身上的装具和武器不时被两边的酸枣树勾住,一班的人便用铁锹把树枝砍到两边,防止再勾到后面的人。裸露的路面踩几遍就会很滑,大家还是边走边铲几下。走到了半坡中间,开始能看见对面下坡的战友,大家便高兴的喊:“加油!”两边的人遥相呼应着,感受着这种初步的喜悦。

队长和尖刀班挖了很多小台阶,挖完后犹如一道护栏一样,站在路的外侧,不断的提醒着大家,看到有腿抖的便过去扶一扶,下山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三排的人走完了,向雨杰已经不得不出发了,邹天来和万林波用背包带在他腰里缠了几圈,前后各拴了一根宽背包带,前面由邹天来拉着,后面由万林波拉着,教导员在最后。

向雨杰浑身僵硬,腿一直在抖,一遇到陡的地方,就一屁股坐下,往下挪着走,邹天来鼓励着,一手拉着背包带,一手去扶他。

人都快下完了,队长和尖刀班的几个人会和在半山坡,看着上面还有那么一小撮人磨叽的,就喊着问:“书记,你们护送的是哪位大侠啊?要不要我上去背去?”宁小海他们几个笑着说,一看那就是向雨杰。

教导员回应说:“你别管了,你们先下,带着部队走,我们后面赶上。”

队长又喊:“咱们二队还有这么胆小的人吗?”

向雨杰说:“教导员,赶紧让队长先走吧,不然一会他还不吃了我。”

教导员说:“还能说得出话,看来你已经不害怕了。”

向雨杰说:“好多了,这路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走一次了。”

说得万林波哈哈的笑。

教导员说:“队长,你赶紧走,向雨杰被你吓的不敢走了!”

队长说:“好,下了山我跟小眼镜好好聊聊。”

说完几个人就往山下走了。走到拐弯处,队长说:“你们几个先走,我在这个草丛后面等着向雨杰。”

几个人笑着走了,还不断的喊着向雨杰加油。

向雨杰随着高度的降低,感觉好了很多,但是心中的恐惧并没有消除,有几次脚底下不小心一滑,他都是抓着旁边的小草当救命稻草,一使劲,草被连根拔起,邹天来和万林波早把他拉住了。

对面大部队已经上山上了一半,这几个人终于到了拐弯处。

“小眼镜!”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回头一看,队长坐在旁边的草丛里。

向雨杰心想,完蛋了。

队长说:“你们几个先下,我带小眼镜。”

向雨杰说:“教导员,救我!”

教导员笑着说:“乖,别怕,队长会保护好你的。”

万林波和邹天来把他的腰里那两根几乎没派上用场的背包绳解开,也笑着说:“乖,别怕,队长会保护好你的。”

说完就都走了。

队长说:“今天这条路是练我们心理素质非常好的一条路。其实我也有些怕,大家也都怕,甚至比你还怕,但在兄弟们面前我不能怕,大家都在给自己鼓劲。他们刚才护送了你一半,算是帮助你适应了一下,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了,好吗?”

向雨杰点了点头。

队长接着说:“我在前面走,你跟着我,你要滚下来,我就尽量把你接住,如果接不住,大不了咱俩都一起滚到沟底,现在距离沟底已经不远了,肯定摔不死,也摔不残。走吧。”

说完便走了,时不时回头看看向雨杰。

向雨杰知道,当谁也指望不上的时候,指望的只能是自己。队长赶走了万林波他们,就是让他自己战胜自己。走着走着,也没那么害怕了,腿也不那么抖了。

队长看他轻松了很多,便加速一溜烟跑下坡了,下了坡教导员和那两个还在等着他们。

向雨杰没多久也下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滴妈呀,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天这条路,鬼门关走了一遭。”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了前面的经验,再翻其他两条沟,速度显然快了很多,一个半小时时间,就翻越过来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翻过最后一条沟,一片田野延伸到村庄,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竟然比其他队提前四十分钟到达。导演部说,有那么一点鬣狗的样子。随即命令三个排在不同路口担任蓝军,与其他队进行阻击对抗。

下午打了一场遭遇战,晚上在水平村小学住宿,这个小学的暖气烧的比较好,吃完晚饭大家泡了脚,都躺在温暖的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