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被安排住在神木林附近的塔楼里。
红堡的管家招待周到,这座塔楼被翻新过,所有的窗户都向着树林。
夜色寂静,寒凉的夜风穿越树林,在窗外呼呼地响,房间里却十分温暖。
卢斯·波顿伯爵靠在壁炉边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你真悠闲。”芭芭蕾·莱斯威尔夫人从窗边往下看,“这里的守卫是别处的三倍。”
“陛下很关心我们。”波顿回答。
芭芭蕾夫人回身,裙摆飞旋,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晃:“我早就说过,污浊的血脉只会带来灾难。
那个肮脏、贪婪、残忍、愚蠢的小贼即将被公开审判,处死,然后把你也带走。”
波顿的声音很轻:“你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我过来是为了蓓珊妮,为了多米利克,当初他杀害了我的外甥,你的亲生儿子,你却把他接回恐怖堡。”
芭芭蕾夫人怨恨地说道,“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波顿慢慢翻过一页:“我似乎没有寻求你的帮助。”
芭芭蕾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的脑袋现在只是暂时存放在你的肩膀上。
等到那杂种被带回来,你就会跟着他一起被插到枪尖上。”
“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波顿道。
芭芭蕾夫人怒气腾腾的离开后,里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身前。
不用任何人招呼,马奇罗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壁炉前,盯着腾飞的火焰开始出神。
波顿再度翻过一页,马奇罗浑厚的声音响起:“她其实想帮助你,只要你肯忏悔。”
“我做事从不后悔。”卢斯·波顿应道。
“国王对你很不满,尤其是你得到私生子的方式并不光采。”
“敢问哪个私生子是带着光彩出世的?”
“他平时的所作所为你一清二楚。”
波顿叹息:“我就只剩这一个儿子了,我还能怎么办呢?砍下他的脑袋插到枪尖上?”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马奇罗转过头,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熊熊燃烧,“但光之王是慈悲的主宰。
所以我原谅你的谎言,我说服了国王,让他相信你的确一无所知。
为此你应该对拉赫洛忏悔,并做出相应的补偿行为。”
波顿轻轻揉搓着指尖下的羊皮纸书页:“被火烧死和被绳索吊死似乎没什么不同。”
“你会在火焰中重生。”马奇罗说道,“并得到俗世中你想要得到的一切。”
“听上去很吸引人。”波顿用淡色的眼珠子打量红袍僧,“我似乎没别的路可走?”
“光之王是唯一真神,拉赫洛给予的路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马奇罗说,“我们都是拉赫洛的奴仆,我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燃起圣火,阻挡黑暗。”
波顿没有说话,马奇罗继续道:“波顿大人,不要怀疑拉赫洛的力量。
你曾为祂效力,将来仍会为祂效力,你将与拉赫洛的光明一同燃烧。”
恐怖堡伯爵的嘴唇绷得紧紧的:“我以前信奉的是旧神,我对祂能有什么价值?”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行的事,每个人都有重要的价值。”
马奇罗庄重道,“亡羊补牢,并不算晚,不要再敬拜伪神,你会得到救赎。”
波顿说:“你也看见了,我被牢牢防备着,我什么也做不了。”
“光之王需要你的时候,你自然可以自由行动。”马奇罗说,“待王太子归来,这里的守备就会恢复原样。”
波顿宁愿被红堡守卫紧密包围,他叹了口气:“大人,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光之王会在火焰中给予旨意,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马奇罗对他咧嘴一笑,火光映在他的黑色皮肤上,随着他的笑容转换颜色。
波顿静静道:“为了这场婚礼,国王调来了一整支军队,我身边的亲随只有几十人。
大人,这里是君临,不是瓦兰提斯,人民信奉的是七神,而不是红神。
哪怕我付出性命和恐怖堡的一切,也不可能破坏这场婚礼。
我可以在别的地方回报你,并从此改信拉赫洛,我向来说到做到。”
马奇罗说:“你是怎样的人圣火早已告诉过我,所有人的动向都在拉赫洛的预料当中。”
情报总管没有等他回答就站起身,没走大门,而是进入了套房里间,随着一阵轻不可闻的吱呀声,房间里再度恢复了宁静。
在传闻中,红堡里到处都是机关暗道,现在波顿已经知道传闻都是真实的。
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对他不利。
如果战事还在进行中,那么他很大可能就会跟提利尔一样,被轻轻放过。
然而战事已经结束。
艾德·史塔克不会帮他,相反,他对于波顿践踏律法的行为恨得咬牙切齿,表现得就好像他不知道北境有不少家族都保留了初夜权一样。
私生子身边都是他的人,但日子久了,坏果子腐烂好果子,显然愚蠢是会传染的。
羊皮纸书页在波顿的手指下纠缠扭曲。
無錯書吧泰温的审问官从私生子口中能得到的口供端看王太子想得到怎样的口供,这点波顿还是很清楚的。
波顿家族到了他这一代,人丁比坦格利安家族还少。
现在战争结束,想必那个残酷的龙太子会很高兴得到一大片可以拿来封赏的土地。
红袍僧的主动帮助是一剂毒药,他却不得不吞下去。
倘若和异鬼的和谈不成功,那就会是另一番光景,战事会重启,波顿手下的士兵需要波顿。
被放在火架上烤的不再是波顿家族,而是拥有异鬼血脉的史塔克家族。
如果运气好,或许事情的发展真会如红袍僧所料。
但是——拉姆斯冲动而愚蠢,作为父亲,儿子的性情他老早就知道。
但私生子却也同样狡猾奸诈,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在战事结束,大军回拨的时候,他居然跑去霍伍德家族的土地上狩猎,如果说没有受人蛊惑,他是不信的。
——你曾为祂效力——波顿心想,这听上去和教会的修士布道一模一样,不过是空口白话。
他抬起眼睛凝视壁炉中的火焰,一眨不眨地盯着橙红色的焰火,火焰在他眼前飘舞、晃动。
触目所及的,只是火。
…………
连续数日的小雨令黑水河上涨了不少,港口处忙忙碌碌,挤满了船舰。
梅里·佛雷骑着马等候,他一点儿也不想承担这个任务,但他不得不做。
一想起他要迎接的人,他就脑子疼。
莱曼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虽然是长兄的长子,可他和酒鬼莱曼的关系根本称不上好。
然而瓦德·佛雷侯爵的命令他不得不听,为什么不是史提夫伦爵士自己来呢——
一艘大船缓缓入港,稳稳停靠。
梅里迎上前去,詹姆·兰尼斯特爵士在他妻子布蕾妮,以及一大群骑士、侍从、卫兵的簇拥中下船。
厚重的斗篷挡不住晚冬的寒风,梅里取出酒袋,大饮了一口。
“詹姆,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他打招呼的声音不但生硬,还发着抖。
詹姆回头,注意到了他,露出一个锋利的微笑:“梅里,居然是你。”
梅里不无嫉妒的看着他,高大的骑士比年少时更俊美非凡。
眉骨处的一道伤疤没有影响他的相貌,反倒令他有了迈过血与火才能得到的威严。
他们曾经都是克雷赫伯爵的侍从,时光却让他们走向了命运的两端,詹姆成了声名赫赫的骑士,而他成了被人唾弃的烂酒鬼。
不过比起少年时的那个人,现在的詹姆明显温和了很多:“真难得会看见你。”
梅里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摸了摸空了的酒袋:“我是来迎接你……你们的,提利昂没和你一起吗?”
“我弟弟和泽诺一起走,他们和异鬼一起走陆路。”詹姆笑道,“如果你是想见识一番异鬼,那你要失望了。”
不,梅里一点也不想见到传说中的异鬼,打小奶娘吓唬他时,就爱说异鬼会吃掉不乖的小孩。
“艾蒙呢?”他问道,在人群里寻找着哥哥和侄子。
“他和我父亲一道。”詹姆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挽住妻子的手,和她一起往前走。
梅里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往前,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布蕾妮。
要说他有哪点能赢过面前这人的,那唯有妻子。
“你知道吗?莱曼死了。”他用指腹揉着鼻梁,跟上骑士的步伐。
詹姆说:“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没错,但只要瓦德侯爵没有忘记,他就等同于刚死。
梅里在心里咒骂让他来这里的艾德温,他讨厌这个侄孙,也讨厌另一个。
“我们找到了杀死莱曼的人。”他竭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可信,“提利昂答应替我们在铁王座前发声。”
詹姆给了他锐利的一瞥:“国王向来公正,既然你们有了证据,可以直接去铁王座前控告他,何必非得等我弟弟,他不过是个小人儿。”
梅里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他的头颅在抽痛,而手指在抽搐。
“他答应过的……黑瓦德说他答应……”
詹姆有些不耐烦了:“既然你坚持,那就再等几天,陆路没有水路快,他们应当还在路上。”
“莱曼也是你的亲人。”说出这句话耗尽了梅里的勇气。
詹姆哈哈大笑:“亲戚的亲戚,简而言之,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亲戚——好吧,要是你实在没种,我可以帮你走进王座厅,然后你就可以去申诉了。”
梅里说不出话来,不是他要申诉,他从没想过去控告谁,但他也没法在詹姆面前说清楚。
头疼的仿佛有一千只锤子在锤他的脑袋。
侍从牵来马匹,詹姆爬上马背,和布蕾妮并肩而去。
布蕾妮频频回头:“他看上去不太好,我们就这么不管他吗?”
詹姆头也没回:“不用管,他就是个酒鬼,我看他肯定是又喝醉了,以前他向来是看到我就避开的。”
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黑水河在身后咆哮,渔夫渔妇们抱着今日的收成打梅里身边经过,没人理会他。
梅里闭上眼睛,他必须追上詹姆,说服他,最好让他去见一见伊尼斯和艾德温。
不然——瓦德侯爵年纪已经很大了。
待父亲死后,史提夫伦不会将他赶出家门,这点梅里可以确信。
但他也不会好过,他什么也没有,没有武艺,没有钱财,就连老婆都看不起他。
如果他能帮莱曼报仇,史提夫伦一定会感激他。
想到这里,梅里又振奋起来,他驱马走进临河门,打算抄小道去追赶詹姆。
一阵风吹过,落叶打着转落到马背上,安静的小巷里,几名清扫工人拿着扫把从他身侧经过。
身后传来了“啪”的一声,胯下的马匹突然嘶鸣起来,撒开了蹄子往前跑。
梅里本来就头痛欲裂,一个没抓牢,直接滚下了马背。
世界顿时天旋地转,梅里的额头重重的磕在粗石地面,嘴里全是血。
有人按住了他的背。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声音说。
按住背部的力量消失了,梅里昏头昏脑的被人扶了起来,鲜血糊住了他的视线,他喃喃道谢。
小巷的拐角处,布特面无表情的抱着手臂,探头看着一身红袍的光头僧侣带走了佛雷。
“现在怎么办?”他的手下说,“他们真有证据吗?”
“我猜没有,我们什么也没留下,除了那些混蛋身上的洞。”另一人坚持道。
布特斥责道:“闭嘴,连个酒鬼都干不掉,等会一起回去挨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