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欢迎晚宴过去不久,王太子就宣布战争结束,诸侯们开始收拾行装,各回各家。
不管诸位大人心里怎么想,士兵们看上去还是很高兴的。
这场战争既无法攻城,更无地可掠,对于他们来说,惟一的好处就是能在冬天填饱肚皮。
现在眼看着天气一日日转暖,大家都开始挂念家里的田地。
泽诺站在窄窗前,看着一支支队伍有序地撤离。
“我们不回君临吗?”提利昂想念萝丝琳温暖的怀抱。
王太子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泰温及御前重臣和异鬼正在讨论细则问题,泽诺找了个借口不参加。
红袍僧和女祭司显然还不肯放弃,想尽一切办法去阻碍、拖延,乃至攻击。
但在龙王子的坚定意志下,他们的想法终究得不到回应。
至于异鬼,泽诺也搞不明白他们,倘若某个人被一直挑衅而不愤怒,那他必然别有目的。
可异鬼不是人,他们简直如同冰雪一般岿然不动,对一切嘲讽和攻击毫不动容。
对于红神的信徒时不时的挑衅与攻击,他们也会施予还击。
然而,他们不怒吼,不呼号,不拿拳头锤打桌面来表达不满,更没有破口大骂,或用语言赞美寒神。
如此忍辱负重,很难说不是别有用心,想到这里,泽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瞧蓝礼有些后悔了。”提利昂说,“你确定昆廷能接受得了一个寒冰铸成的女人。
都说多恩人热情似火,小心他把异鬼给烧融了——或者更糟,他从此再也热情不起来。”
泽诺正在思考:“或许我们不该让异鬼离开长城太远,就让她们住在这里吧,拨一个小城堡给她们住。”
提利昂愣了愣:“可是你已经同意了让他们进入王国。”
“是的。”实际上异鬼那奇怪的反应让泽诺有点想反悔,可惜他不能,“此事我和泰温大人商量过。
每次进入不能超过两个,两个——翻不起大的风浪,或许以后我们应该大力推行火葬。”
提利昂皱紧眉心:“那你是打算让蓝礼和昆廷长居长城?我们承诺过让蓝礼·拜拉席恩在御前会议得到一个席位。”
“当然不会。”泽诺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他们可以在每一个夏天一起居住。”
提利昂鼓了鼓掌:“真是太棒了,只要异鬼不蠢,他们就一定会反对到底——他们蠢吗?”
“不,他们很有智慧。”泽诺说,“你认为泰温大人能说服他们吗?”
提利昂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兰尼斯特公爵或许无所不能,但对方不是人。
“……我父亲认为这两个女异鬼可以当成人质。”他困惑道,“你却把她们当成可怕的东西。
让她们住在长城会引发其他的问题,长城上没有女人,很多守夜人管不住自己的老二。
哪怕对方是异鬼,说不定他们也会想要尝尝鲜——这生下来的孩子怎么算?”
泽诺没回答,提利昂继续说道:“我看不如把她们带回去,一个住君临,一个住多恩。
让她们离得远一些,这对大家都好。”
“异鬼的祭司可以通过她们的眼睛看世界。”泽诺说,“我不确定让她们知道我们太多事是好还是坏。”
提利昂想了想:“如果你是担心被她们了解王国事务,我认为这种事是无法避免的。
毕竟,我们的制度和行事作风与几千年前相比较,改变的并不多——或许我应该去请那个领头的冰雀喝个小酒,探探他的意思。
他们对你满怀戒备,对我这样的小个子应该不会。”
“异鬼会喝酒吗?”泽诺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试试。”提利昂说。
等待会议结束花了点儿时间,避过梅丽珊卓夫人的热情花费了他更多的精力。
异鬼的模样似乎都很相似,寒神赋予他高大又精瘦的身材,英俊却枯槁的面容,身上穿着奇异而美丽的冰霜铠甲。
对于提利昂发出的邀请,领头者一声不吭地点头同意了。
于是他们坐在了鼹鼠村的小酒馆里。
这座小村子的四分之三都在地下,这间酒馆也不例外。
大厅里全是人,五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坐在长凳上,围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面包和酒水。
十几个村民挤成一团,围着一个不大的火堆取暖,有个穿棕色粗袍的僧侣坐在中间。
提利昂带着异鬼一进入大门,就引来了全场瞩目,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突然就安静了。
在这种情形下,波隆招呼的声音响亮地如同战场号角。
提利昂一点也不费劲地带着异鬼通过拥挤的人群,坐到了佣兵对面。
“这里有点暖和,但也不太暖和,你还好吗?我听说你们怕热。”
提利昂热情地为异鬼斟满酒杯:“我是提利昂·兰尼斯特,我可以直接称呼你为冰雀吗?
这是我们的饮料,我不敢说它一定比你们的冰霜饮品好喝,但我认为还不错。”
异鬼用雪白冰冷的手指接过杯子:“可以。”
波隆嘿嘿笑道:“你可真有趣,你知道坐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他是泰温·兰尼斯特的儿子提利昂,你是谁我不知道。”冰雀回答。
波隆用两根手指支着下巴:“我叫波隆,以前是个佣兵,现在是个骑士,你知道佣兵和骑士吗?”
冰雀握着酒杯没有喝:“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
波隆来劲了:“佣兵就是给钱就干活的人,骑士就是给更多钱再干活的人。”
提利昂啜饮着酒水,听前佣兵在那里胡扯连篇,冰雀听得认认真真。
待波隆意犹未尽地告一段落,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说光之王的信徒一直在找你们麻烦。
或许我可以帮助你们,不过首先,我们得先互相了解。”
冰雀的蓝眼睛在烛火中发着寒光:“你是那两人的其中之一吗?”
提利昂被酒水噎了一下:“不是,我已经结婚了。”
波隆哈哈大笑:“这小子把自己结婚的事当成祈祷文,每天都要念一遍的。
你可千万别去问他夫人是什么样的,他能滔滔不绝说上一整天,保管你听到吐。”
冰雀严肃道:“我不会吐,你可以说。”
提利昂给了波隆一个致命的瞪视,随手拍了拍异鬼的手臂,冻得他一个哆嗦。
“别听他胡说,我夫人当然好,你两个姐妹也不差啊——她们是你妹妹吗?”
“不全是。”冰雀回答了,“我们不由父母抚养。”
“我知道。”提利昂打了个响指,“你们由部族一起养育孩子——我听说森林之子也是这样的。
你们和他们熟悉吗?唉……说起来我们一直都希望他们搬出永冬之地,但他们不肯。”
冰雀亮蓝色的眸光微微闪动:“那里是他们的故乡。”
原来异鬼是有故乡这个概念的。提利昂思索着,饮了一口酒:“你怎么不喝啊,试试,来自多恩的夏日红,不难喝的。”
冰雀沉默许久,慢慢喝了一小口酒,波隆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真的会迎娶塞外的野人当新娘吗?”
“如果她们愿意,会。”
波隆嘿嘿笑了起来:“和人类在一起感觉如何?一定很温暖舒适吧。”
冰雀说:“不舒服。”
“你们讨厌热,为什么要离开北方,难不成你们的寒神也跟红神一样,天天在屁股后面给一堆预言,催着你们做这做那?”波隆好奇道。
冰雀说:“不会。”
“你们也能看见未来吗?”波隆继续问道。
冰雀把酒杯放在唇边,既没有喝,也没有回答。
提利昂发现有不少人拉长了耳朵在听他们讲话,然而异鬼喝得少,说的更少。
波隆又问来问去问不到点子上,他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波隆得不到问答,也不以为意,转而调侃起提利昂来:“侏儒,你真不打算娶一个回家吗?
人家可半点也不嫌弃你,而且对于异鬼来说,你有一个还是一打老婆她们都不在乎。”
他转向冰雀:“是不是啊?”
“如果必须在你们两者之间选择的话,我们会选择你。”冰雀回答。
这下子轮到提利昂哈哈大笑了:“亲爱的波隆,你要不要娶一个啊?我记得你还没老婆。”
波隆道:“要是你们也给我一个御前会议的席位,我当然愿意。”
提利昂止住笑容,让前佣兵进入御前会议,泰温大人会剥了他的皮挂在国王门上。
他瞄了异鬼一眼,难怪泽诺那么忌惮对方,这东西似乎真的很聪明。
“你妹妹过些天就要跟我们走。”他试探道,“以后或许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如果你们需要联络,我可以帮助你们,你们有什么联络方式吗?”
冰雀转过脸看他,目光一动不动:“我们可以在冰雪的宁静中相会。”
提利昂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真的超级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谈话。
他再一次在心里质疑,为了不引发传说中的长夜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不,这是泽诺的选择,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加以反对。
提利昂笑呵呵地耸耸肩:“了不起,巫师总有自己的办法,话说回来,婚礼会在君临举行。
你们要来参加婚礼吗?我或许可以说服我老爸同意你们前来,你们有多少人?”
“我们的数量已经不多了。”说起这个,他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如果提利昂没听错,那似乎是伤感。
这可真难得,就他和异鬼打交道的这么多次来看,这群冰雪的巫师一贯情绪平稳,犹如泰温公爵。
無錯書吧“几百个总有吧。”提利昂试探道,“总不至于比森林之子还少?”
冰雀低声道:“深渊之子不信任我们,不会同意我们进入的。”
提利昂知道异鬼喜欢称王太子为深渊之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深渊是哪个深渊?不,他认为自己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他把话题转回来:“不试试看谁知道呢,你给我个数字,我去问问。”
冰雀静静道:“一百七十二个。”
真的假的?提利昂震惊的想,居然才这么点。
他竭力压下惊讶之色,一派郑重道:“我会转告父亲,红堡很大,应该能装下你们。”
就算能装下,泰温公爵也绝不会同意,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分别。
他们离开酒馆时,身后猛然爆发出的高声喧哗,把泥土墙壁震得哗哗掉渣。
新月如刀,异鬼在月光下发着微光,身上的铠甲波光粼粼,不停地转换着色彩。
提利昂说:“你们能把这身衣服换掉吗?参加婚礼可不能穿着铠甲。”
冰雀说:“可以。”
他们在黑城堡的门口分开。
波隆直言道:“干脆把这小子带上,我看他挺单纯的。”
“他只是不懂我们的世界,我看他很聪明。”提利昂不同意波隆的见解。
如果是他,肯定会在人数问题上造假,然而异鬼会说谎吗?
面对一个从未打过交道的种族,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你实在太小心了,都说只有人类才会撒谎,你认为呢?”波隆嘲弄道。
“曾经有人告诉我,应该对不了解的事物保持敬畏之心,我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提利昂回答。
“那人不会恰巧是个修士吧。”波隆说。
的确是。不过提利昂不打算回答,他仰望月光,今夜繁星满天。
“你认为什么是深渊呢?”他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们不了解的事物还有很多。”
波隆哼笑:“我才没兴趣去了解,侏儒,既然不打仗了,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这里冻死个人了。”
“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提利昂赞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