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星眼’赛米恩目睹了地狱犬打斗。”布兰说。
“赛米恩是个瞎子，他如何目睹？”提利昂气喘吁吁地反驳。
“反正他肯定看见了。”布兰坚持道。
提利昂耸耸肩，和小孩子辩论有失尊严，但在这寒冷苍凉的地方，有个人说话总比没人说话来得好。
他们在长城的峭壁上行走，长夜堡和其他城堡不同，往上的楼梯是从长城本身的冰壁里开凿出来的。
尽管有黑衣兄弟日日维护，这窄小的阶梯仍然又湿又滑。
提利昂第一千次后悔自己为何要选择这条可怕的道路，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踩稳了才敢抬另一条腿。
在他前方，泽诺已经把他和布兰远远抛下，脚步轻盈，如履平地。
提利昂近乎绝望地发现他还有一半路没走，往下看是悬崖，往上看是绝壁。
布兰也累了，男孩俯下身子，手足并用的往上爬，灵敏地宛如一只猿猴。
提利昂真羡慕他，要是泰温公爵发现自己的侏儒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像只猴子一样爬上长城——
不，还是算了。
泽诺已经走到了顶端，他的身影消失在冰晶的凹起处。
布兰加快动作，很快就把侏儒扔在了半路。
提利昂在心里暗暗叫苦，他左右张望，上下都没人，于是他干脆也匍伏下去，用上双手。
这下子快多了。
泽诺突然探出头来：“你怎么这么慢——”
提利昂被他吓得差点滚下阶梯，王太子跳下冰台阶，用手卡住侏儒的腋下，把他提了上去。
城墙上的守卫偷偷朝他投来目光，既然脸已丢尽，提利昂反而坦然起来。
“这条路真不是人该走的，侏儒更不该。”他拍打干净身上的冰霜，抱怨道。
泽诺说：“他们来了。”\t
从城垛上往下望，三个白影子在远方的黑色森林里忽隐忽现。
他们如同风中的雪花一般飘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结满霜冰的黑衣人，为首的是一名身形高大的老者。
为表诚意，异鬼送回了莫尔蒙总司令的遗体，以活死人的方式。
“这可真有创意。”提利昂低声嘀咕，“让尸体自己回家。”
他仰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太子：“你打算怎么做，让他们进来？”
“不，他们会在长城外火化。”泽诺轻声道，“我们下去吧。”
好不容易爬上来，就为了最后看一眼长着蓝眼睛的杰奥·莫尔蒙伯爵。
無錯書吧提利昂在回归的亡者中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他不禁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神采奕奕的老人。
以及对方半真半假的邀请他加入守夜人——他真的一直很喜欢熊老。
回去时，泽诺仍然选择走冰阶梯，提利昂叹息了一声，舍命陪他走。
“很多人都反对你与异鬼和谈。”提利昂说，“占上风的是我们。”
泽诺慢慢笑了一声：“是吗？”
提利昂不知道他笑的是有人反对，还是占上风。
“北方人反对的最激烈，毕竟要是和谈成功，他们就多了一个不怎么友好的邻居。”
提利昂仿佛在自言自语，“南方人稍微好一些，但也有不少人认为你还不如继续在冰里睡觉。”
布兰愤愤道：“我父亲才没有反对。”
“你父亲是没有。”提利昂同意，因为艾德大人自身也陷入了危机之中。
贵族最讲究血脉和家族传承，虽然没人明说，但史塔克家族的血脉传承的确遭遇到了质疑。
而本应该最支持他的劳勃公爵则一病不起，被送回临冬城去了。
“为抗击异鬼，杰诺斯·布雷肯伯爵战死沙场，布莱伍德大人失去了两个儿子。”
提利昂继续说，“乔拉·莫尔蒙伯爵、小琼恩·安柏都战死，卡史塔克伯爵失去了次子。
谁会愿意与杀父杀子仇人和谈呢，倘若莫尔蒙总司令还活着，知道儿子惨死——”
“他死了。”
泽诺没有回头，提利昂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见他冷淡的声音。
“如果不和谈，只怕冬天没那么快结束，提利昂，冷风吹起，天火降临。
你喜欢夹心饼干吗？被夹在中间一点儿也不好，无论哪边获胜，我们都会倒霉。”
提利昂仔细琢磨了一会他的意思：“如果你已下定决心，那就让他们回家吧。”
“我是有这个打算。”泽诺赞同，“让长城的归长城，诸侯们都回家。”
“以后怎么办，还要增强长城守备吗？”
“异鬼并非人类，他们的时间观念和我们不一样，所以常规守备仍然不能放松。”
提利昂恳切道：“恐怕这会产生很大的问题，我们没法一直防备虚无的敌人。
既然签订了和平协议，那以后守夜人的敌人在哪里呢？”
“当然是异鬼，还有长城外的野人。”泽诺理所当然的说，“协议归协议，难道凯岩城没有常备军吗？”
提利昂摸摸鼻子：“凯岩城自给自足，守夜人却得靠大家资助，没有敌人，以后这笔钱就只能铁王座来出了。”
“才这么点人——何况他们还有赠地的收入。”泽诺不以为然地说。
“赠地能提供的实在太少……”
下面走来几名守夜人，提利昂立即转换话题：“你是怎么知道长夜堡下面有个密道的？”
泽诺回答：“绿先知告诉我的。”
他们和黑衣兄弟擦肩而过，提利昂感觉自己要粘在冰壁上了。
等他们终于脚踏大地，三名异鬼已经进入了长夜堡。
无数人围着他们，层层叠叠，有人拿好奇的目光打量，有人拿仇恨的目光注视。
奥柏伦亲王用低沉冷淡的声音欢迎长城外的客人，并表示要为他们准备一场丰盛的晚宴。
异鬼懂什么叫晚宴吗？他们吃人类的食物吗？提利昂深感疑惑。
但他们真是他见过的最奇特的生命，雪白，寒冷，宛如冰晶。
“你不去迎接他们吗？”提利昂调侃道，“现在梅丽珊卓夫人和马奇罗大人不在。”
泽诺对他投来郁闷的目光，提利昂终于忍不住笑了：“你干嘛这样看我，别担心，他们不会吃了异鬼的。”
“你真的认为他们不会吗？”王太子对此质疑。
“呃……应该不会吧……”提利昂不确定了。
泽诺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心，从人群后偷偷离开了。
…………
天已经黑了，长夜堡的大厅里火焰熊熊，寒气逼人。
泽诺真的没法形容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尤其是他左侧坐着三名异鬼，右侧坐着拉赫洛的两名忠实信徒。
今夜的梅丽珊卓如同火焰，虽然她每一天都如同火焰，但今天的火显然烧得特别猛。
泽诺半点也不想知道是谁给了她足够的生命之火。
马奇罗身着华丽红袍，上面有着橙黄色的精美刺绣，脸颊上的火焰刺青似乎也在燃烧。
异鬼端端正正地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双方既没有面对面，也没有肩靠肩，但就是给泽诺一种争锋相对的感觉。
异鬼的女性的确很美，相较男性，她们的脸颊圆润许多，月光一般的长发温润动人。
但是显然大部分人都难以分辨这两名异鬼女子间的不同，她们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晚宴已经进行了整整三个钟头，要是以前，泽诺早就借故离开了，但今晚不行。
一名歌手弹着竖琴唱起小调，歌颂这前所未有的伟大和约。
人们高声谈笑，用眼神对寒冰之子指指点点，上下打量。
蓝礼和他的未婚妻坐在一起，英俊的爵士被冻得挂不住一贯的笑容，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韦赛里斯饶有趣味地一边把面包撕成条状，一边观察他们。
他转过身问侄子：“另一个人你打算选谁？”
“由御前会议决定。”泽诺的心神都放在了红神的信徒身上。
韦赛里斯撇撇嘴：“他们远在千里之外——你把侏儒叫来做什么？”
“他是我的事务官，当然是来做事的。”
泽诺发现梅丽珊卓把手伸进了袖子里，立即提高警惕，然而对方只是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里面似乎放着香料。
他把目光转向异鬼，蓝礼的未婚妻盯着蓝礼瞧个不停，似乎还算满意。
只是蓝礼看上去已经冻僵了，面前的盘子空了也不拿食物，连酒都不喝。
泽诺忧郁地希望劳勃公爵就像看上去那样健壮，不然拜拉席恩家族未来可怎么办。
奥柏伦亲王和亚莲恩公主谈笑不停，泰温岿然不动，自顾自地用餐。
提利昂悄声道：“我们不早点离开吗？”
“不。”泽诺回答的声音满怀忧郁。
马奇罗似乎填饱了肚子，他离开座位站到了大厅中间。
“诸位。”他的嗓音宏亮庄严，有如大钟，“请让我来为你们表演火魔法，作为庆祝。”
韦赛里斯大笑：“真是太好了，马奇罗大人，我早就听腻这无聊的曲子了。”
提利昂发现王太子更不开心了。
马奇罗伸出手掌一挥，火盆里的火焰顿时呼啸而出，引起一阵惊呼。
火焰在半空中变幻，一会是一匹独角兽，一会又如飞鸟翱翔。
最后它幻化成一条三头龙，翅膀火红，尖啸着在人们头顶盘旋，掉落点点星火。
当它飞到蓝礼的未婚妻头上时，她呼地站了起来，火龙轰然炸裂，光点在半空冻结，大厅里下了一场小雪。
泽诺默默地撑着头，保持沉默，众人目瞪口呆地享受着冰与火相碰撞带来的视觉盛宴。
马奇罗手一指，第二个火盆里的火焰如同一支利剑射向对方。
异鬼也伸出纤长雪白的手指，尖长的指甲如同冰棱，她面前的餐具飞快结冰，大厅的屋顶也挂起了冰霜。
蓝礼被冻得打了个大大的寒颤，面孔都发青了。
雪花在半空中聚集，温柔至极地包裹住焰火，一点点地掐灭它的生机。
马奇罗张开的手指合拢，一捏，火焰忽然暴涨，碎裂成千千万万片，无数的小小鸟儿挣脱了包围圈。
雪花飞舞起来，冰晶与冰晶相结合，化成一面冰镜，边缘处飞快延伸，扩大，如同一面盾牌挡住了火鸟的进攻。
火鸟撞上冰盾，蒸汽腾腾，大厅里下起了小雨，坐在异鬼附近的人抱头鼠窜。
梅丽珊卓抛出了手中的瓶子，正中冰盾，粉尘飞扬，冰盾应声而碎。
异鬼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桌子也结冰了，她一拉长桌，将它竖起，火鸟撞在冻结的餐盘上，哗啦一声，两者尽数碎了。
大厅里一片寂静，某个孩子惊叹地叫了一声。
泽诺站起身，高声赞美，大力鼓掌：“真是不错的表演。”
提利昂立即跟着用力拍手，大厅里顿时掌声雷动。
